阿木站在悬崖边上,望向雾气蒙蒙的谷底,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桑嘉公子还没有上来。
他给娘子讲悬崖下的小河可以流向南边的一条暗河,是故意让桑嘉公子听到的。
当他偷听到桑嘉说可以帮助娘子,不觉心中一动。如果接到张公公的指令,要求他暗中接应娘子,整个王府大概可能利用的人,只有桑嘉公子了。
阿木去过那条暗河,越往里走,越是深广。里面的暗河又分岔出无数的支流,流经许多的溶洞口,像迷宫一样。若是不熟悉路,进去容易,出来困难。
正是因为溶洞地底的暗河像迷宫一样,不知到底是通往哪里。他以放蜂的名义,三天两头在里面研究了很多年,越发觉得关键时刻,溶洞里有大用处。
他看向黑漆漆的天空,仿佛被墨汁染过一样,偶尔几颗星子在流动的浓云中洒下一点微弱的星光。他往怀里放了一块罗盘,背上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向悬崖下抛出一条细绳。
他一手抓住绳子,纵身跳了下去。
没有踏碎地上落叶的声音,也没有与崖上藤枝相碰的“吱呀”声,阿木像一团飘忽的黑影,很快到达谷底,直往暗河奔去。
桑嘉好奇心大起,踩着暗河边的小石子往里走了许久,还是摸不清它到底流向哪里。暗河蜿蜒盘旋,像没有尽头一样,不时又分岔出同样宽的河面,在地底静静流淌。
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咯吱”的声响,回荡在洞壁四周,就像是从四面八方的空旷中迸发出来的咯咯冷笑声,一直时断时续,瘮得人心慌。胆大如牛的桑嘉,也感到了背脊直发凉。
火把的光焰在洞子里闪动,一会儿忽左,一会忽右的将他的影子在奇形怪状的洞壁上拉得颀长,无端生出一道惊吓人的恐吓。
桑嘉看到手中的火把已燃过了大半,暗河还是没有尽头的样子,停止了脚步。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返。
脚下硬邦邦的小石头硌得人难受,每走一步,脚丫都一阵发痛。他皱着眉,蹲下身去歇息,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映在暗河上的身影旁边另有一团黑影在飘忽。
“何人在此?”他厉喝一声。
四周石壁此起彼伏,空洞地回荡着巨大的声响:“何人在此!”
轰隆隆的声音直穿桑嘉的耳膜,这一吓,惊得他三魂去掉两魂,头皮差点炸裂。
他一跃而起,如疾风般转向身后。脚边的喑河曲折蜿蜒,在静静流淌。洞壁上凹凸不平,千奇百怪的岩石阴森森地矗立着,一动也不动。
“咚”一滴水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在地面上发出巨大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桑嘉迅速拔出挂在腰间的锋利短剑,警惕地戒备着。一股嗖嗖的阴风扑面而来,背后仿佛压来一道张牙舞爪的黑影,他反手挥剑刺去。
“当…”的一声,石壁发出金石穿空声。他定睛细看,自己的利剑刺在石壁上雕刻的一只鬼怪身上。
他这才发现,四处的石壁上雕刻着各种魍魉精怪,个个呲牙咧嘴地盯着他。
战场上砍杀过无数敌人,踩踏着死尸而过,从未感到惧怕的桑嘉,此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
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四方八面威压过来,压迫得他心中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顿时感到呼吸急促,头皮发麻,四肢俱寒。
偏偏此时,手中的火把燃尽而灭。
“他娘的…”桑嘉懊恼地骂了一声。
肉眼看不到的无边的黑暗中,河面上生起了团团雾霾,聚集在一起向他涌来。
桑嘉紧握着手中的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河边不敢挪动脚步,生怕踩虚一步,掉入森寒的暗河中。
他睁大眼睛,绷紧着心弦,与周围暗流剑拔弩张。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使他疯狂。诡异的黑暗中,他分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胸腔在急剧起伏,口鼻中发出沉重的呼哧声。
“桑嘉公子…”
远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如一道闪电,划破了神秘莫测的幽暗。
“阿木!我在这里。”桑嘉激动的应道。
他娘的,活人的声音太好听了。
阿木的声音,就是天籁之音,使桑嘉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
他终于吁出了一口浊气,眼珠子不停转动,喉结上下滚动,很快,声音来源处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火光。
一灯得破万年黑暗。
在燃烧的火把光焰下,雾霾像流沙一样悄然消散。
“阿木,你在哪里?”
“桑嘉公子!往这边回来!”
桑嘉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一道洞口边,出现了一手举火把,一手拿罗盘的阿木。
日勒客房的一方院子里,整晚跪着挨了二十大板的管事嬷嬷。
吓得院子里所有的婢女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惹怒于人,祸及自身。
五更残梦,寒风凛冽。
客房的另一间卧室已是烛火通明,从屋门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灯光,照亮了漆黑的院子一角。七爷在一众内侍的侍候下,已洗漱,更衣完毕,迈步走出了屋子。
月娥摸黑起床,没有点烛灯。她绻缩在窗户下,默不作声,静静地望着院子里。
“王爷,吉祥。老奴有罪,知错了。”管事嬷嬷嘟囔着。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缩着脖子,如蝼蚁般匍匐在地。
七爷经过她的身边,皱着眉头,顿了脚步,“兰心嬷嬷,你怎么还跪在院子里?夜里风大,回自个儿屋去。”
“老奴谢恩…”兰心嬷嬷哽咽道。
她爬起来叩头,可能是腿已麻木,失去知觉,爬了几次也没有爬起来,歪倒在地上,不停喘气。
七爷看着她在寒风中萎缩的老迈身子,念及她是自己幼年时就侍候在身边的老人,一下子消了气,恻隐之心顿起。
他对身边内待道:“搀扶兰心嬷嬷回屋,将孤的伤痛药赐给她。”
“是。”内侍恭敬应了一声。
他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扶起浑身颤抖的兰心嬷嬷,半搀半抱,将她往偏房里送去。
“王爷,老奴谢恩。”嬷嬷边走边回头,感动得眼角流下了泪。
“好好歇息,院子也要好生管理,不可粗枝大叶。”
“是!”兰心嬷嬷声泪俱下,高声应道。
七爷摆摆手,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大踏步走出了院门。
月娥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盯着雪白的蚊帐发呆。
从前此时,她已起床晨跑去了。现今住在这里,她不敢出风头早起去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