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痛觉神经没有问题,就算创伤面能够飞速痊愈,也会跟普通人一样,在疼痛的作用下冷汗直冒、肌肉紧缩。
黑手党的“手艺”五花八门,由于挣扎得过于用力,调查员绑在麻绳里的手腕全磨破了皮,这加速了绳索断裂的速度。
他面前,教父的打手手持一把表面发黑的铁钳子,在阴冷、闭塞的地下室里大汗淋漓。被钳子拔下的牙齿掉落在地上,更多腐蚀性的血液逐渐被蒸发,在铁椅子周围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不少发黑发焦的黑点。
打手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撬开面前这个“菜鸟”的嘴巴。他一把丢了手里报废的钳子,啐了口唾沫,又用方言骂了句脏话。
“嘿……”
巴别尔低着脑袋,笑了起来。
这点折磨,缺乏创意,根本不配与他遭受过的苦难相提并论。
只要不找到破除血液病‘诅咒’的方法,他的身体就会一直康复。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吸走,长在他身上的新鲜的、温暖的血肉开始彼此黏连,折断外翻的肋骨在皮肤下蠕动,最终恢复如初。
“诅咒”,看起来更像馈赠——神或魔鬼的赠礼。完全违反常理与直觉,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此前,“俱乐部”里的人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蒙恩者,既有超常的恢复能力,又有无比畸形的毒性血液,乃至难以杀死。更何况巴别尔身上没有纹上符纹,也不会使用秘法。
打手抹了一把自己脑门上的汗水,他负责施压,或者说负责偿还教父痛失至亲的忿怒,但现在,却对面前这个棘手的囚徒感到挫败。
同时,在场所有人,没有谁会觉得这名调查员是个可敬的、忠贞的、口风严的对手,留在保安室里的打手都只对他身上灵异的“疗愈秘法”感到讶异、毛骨悚然。
“吱呀”——
这时,保安室的厚铁门开了。奎尔城的教父走进来,带着满身烟味。把守门口的手下关了门。
“怎么样,他想通了吗?”他问。
打手放下手里的锤子跟铁钉,两手紧夹在身体两侧,摇了摇汗湿的脑袋,萨瓦多便立刻明白,进展不顺,行不通。
而无论他的心理活动有多频繁,表面上仍然是一副镇定的模样。想要一个硬骨头开口说话,手段可不止如此。
“我看你也累了,让鲍勃和他的‘手艺’歇会儿,我们谈点别的。”
他用手捋齐了打着发蜡的头发,又把手伸进西装内衬里摸索。
“最近……”教父抽出一张照片,向巴别尔走近,“你跟她们走得很近呢?”
调查员突然心头一紧,抬起头。
不出所料,狄奥尼与他的母亲出现在那张照片上,并非偷拍或抓拍,奥普拉的摄影工具还没发展到便携式相机那种地步。照片里,她们两人面对镜头,紧贴着站在一起,脸上笑容洋溢,背景是狄露威姆的西北侧城门——母亲瓦妮莎抵达狄城的当天,“俱乐部”就已经开始透过他监视这对母子。
巴别尔抿着嘴唇,反复观察这张照片,表情终于不再像一片湖面那么平静。
照片里这两个人能成为突破口。萨瓦多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经验有多重要?即便你是块难啃的钢板,也总有一个角度易于折断。”他随手把照片往后一抛,抻了抻西装的外套,开始以一种较为和善的语气谈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不是慈善家,耐心有限。不想这对母子变成第二批人质,就老实交代。”
“……”
调查员沉默良久。
“你不敢。”
听到这句话,萨瓦多的额头上顿时蹦出了两根青筋:“你再说一遍?”
“你不敢在狄露威姆城里行凶绑架,否则就不会大费周章勒索福劳斯,通过他,用假委托把我骗到自己的地盘来。”
他在与福劳斯第一次碰面的当天晚上,曾特地出去过一趟,还专门走了条少人注意的僻静小路,结果,根本没有接触到什么可疑人员。十一日深夜,从狄奥尼家走出来后也是如此。
“我用福劳斯骗过你,就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把她们两个骗出来,蠢货。”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在下达判决。
“不巧,我已经事先嘱托过,在我回来之前,让他和他的母亲哪也不要去,提前寻求执法厅的保护。”判决无效。
听到这里,萨瓦多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灵鼻子的懦夫(jerk slut)狗杂种(litapoeg)……”
他又用本地方言把调查员和王廷的执法机构依次痛骂了一顿。
“谁告诉你的?”教父俯视他,不容置疑地质问,“那个告密者是谁?”
“只是个预感。”巴别尔回答道。
他在背后悄悄扭动手腕,最临近铁倒刺的绳索被血滴烧断了半截,左手大拇指已经有了充足的活动空间。但他并未采取行动,而是选择等待时机。
“寻仇者喜欢用目标的朋友家人的生命相要挟,你这么对待福劳斯,那就有更高的可能性也这么勒索我。”
“哼,这个天杀的叛徒,狡猾的赌徒,他别想着他的小情人儿跟老母亲能完完整整地离开了,得分块走。”
教父用沉闷的声音开了个黑色玩笑,随后,他一边摩擦拇指上的扳指,一边坐回了对面的铁椅子上。
“这间保安室正好建在地下六尺,”萨瓦多接着说,语气平稳得仿佛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朋友坐在一起闲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棺材,你可以和他、他的家人,还有照片里这对母子葬在一起。”
巴别尔听着,始终保持安静。他的大拇指藏在自己的影子底下,经过几个小时的不懈努力,半个手掌都已自由。
“我也可以不对他们下手,你是**的不会死,什么折磨都对你不管用。看看这个有恃无恐的混蛋,以为我这就**拿你没办法了?不,你的悲惨结局花样多着呢。”
保安室里狭窄昏暗,只有一盏灯泡吊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教父耷拉下眼皮,他高耸的眉弓便投下两块阴影,盖住了两只眼睛。
“我是个生意人,调查官,‘俱乐部’不只是个赌场,我的经营范围很广,和多方都有合作。落杉湖城的造船厂,宪兵岛的捕鲸会,玛露姆城的香料铺——
“瓦拉奇的贼窝肯定十分欢迎你,他们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打哪来,只管你够年轻,有压榨的价值。”他搓了搓鼻子,“而我也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这实在是桩好买卖。”
巴别尔听懂了他的意思,兴致缺缺地垂着头回答道:“那你无疑是给你的合作伙伴找了个大麻烦。”
“他们招待客人很有一套。我也会叮嘱他们,不让任何人碰你该死的血。”说到一半,萨瓦多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古怪表情,“瓦拉奇那个在赌场包厢里做皮肉生意的脏球(dirty balls),他的老主顾也全是脏球,最爱你这种驯不服的外国货色,物以稀为贵。布莱克要是知道了,肯定也很高兴。非常解气,不是吗?”
“砰”
正在教父声情并茂地叙述他肮脏的报复计划时,一声微弱的枪响通过换气窗传进了巴别尔的耳朵,离保安室很远。
他很快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用力闭上眼睛,进行默哀。同时,手上停止了挣脱的动作,改变了主意:
“你的经验让你常年谨慎小心,必须调查好一切才肯下手。可你却没有意识到,当你的人在跟踪调查我的时候,也是在将你的视角,乃至整个计划都透露给我。”
萨瓦多瘪着嘴,没有看他,似乎根本不打算把这番无足轻重的废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只知道七月十日在墓地里的那次谈话,包括次日,副官前往执法厅报案的事情,但你不知道,早在七月九日我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面对黑手党连续数小时的审问,调查员此前一直都保持着消极应对的态度,既不配合,也不拼死反抗。如今他仍然被绑在铁椅子上,处境糟糕透顶,却好似突然恢复了精神。
他紧接着说:“一个有经验的调查者,明白自己的任务仅限于跟踪和监视,他要获取到有效的信息,首先就需要确保不被我察觉。因此,当我独自在深夜无人的护城河畔漫步时,他就无法跟上来。”
教父皱起眉头,掸落西服上的烟灰,似乎想说:“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