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怀特·萨瓦多的儿子一直坐在距离侧门最近的位置上,脑袋低垂,神情木讷,一语不发。他个子很高,身形消瘦,但年纪不大,还在奎尔城本地就读公学。
致辞完毕,很快就轮到了最后的下葬阶段。沉重的、橡木制成的棺材被小心翼翼地抬下来,等待运上灵车,宾客们则被提前请出殡仪馆,在礼堂门前的草坪上稍作休息。
小萨瓦多闭着眼,背靠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上,他提早从侧门跑出了礼堂,似乎在刻意逃避与客人见面。
“交朋友不分场合,一起喝一杯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他猛回过头,瞧见了一副陌生的女性面孔。
“你、你是谁?”年少的男孩紧贴着树干,磕磕绊绊地询问。
“我?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这儿的每个人都一样。”卡拉米蒂单手撑在树上,端着一杯水,悠闲地打量他。
但在小萨瓦多看来,这种惬意却成了某种不怀好意,让他倍感压抑。
更糟的是,这个长发的女人开始试图与他继续攀谈:
“我听说,葬礼是萨瓦多的长女独自操办的,能找来如此多人,还把出殡置办得如此合乎礼节,可真能干。”
没有回音。
“是你姐姐明蒂(Mindy)继承了遗产,连同萨瓦多家族的赌场产业?”
“堂姐。”他终于嘟嘟囔囔地回答。
“什么?”
“明蒂是我的堂姐。”
教母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随后温柔一笑:“噢,这样啊,她一笔钱都没留给你吗?”
“她会供我完成学业,然后,把属于我父亲的那份还给我。这样很好,况且,我也不打算参与进来。”男孩声音一直很小,低着头,不肯多看对方一眼。
“毕业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送出城去?”
他闷闷不乐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埋怨她多管闲事:“我和她说好了,我要到拉文斯洛克去进修经济学。出城是我自己的选择,明蒂只是陪衬。”
终于,卡拉米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这杯水实在太好喝了。”
她连忙解释,然而无济于事,懦弱的小萨瓦多狠狠瞪了她一眼,两手攥拳,快步离开了。
不远处,一直侧耳旁听的埃文·基诺维斯、落杉湖城的年轻教父瞥见对方跑远了,便找了个借口脱离社交场,来到大树底下。
“经济学?”他撇了撇嘴,看起来有点失望,“我原以为迈克斯(Max)·萨瓦多会更有野心一些。他毕竟是教父萨瓦多的独子。”
“相比之下,那个只会靠兄弟虚张声势的怂蛋,倒是教出了个出色的女儿。”
卡拉米蒂靠在迈克斯刚才靠的位置上,在西装外套里摸索一阵,掏出什么东西,塞给了基诺维斯。他张开手掌一看,是几颗巧克力。
来得及时,他们从早上开始就在葬礼上忙于社交与慰问,根本没时间吃东西,的确早已饥肠辘辘。看来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出色,也足够残忍无情。”埃文一口气吃下两块,边咀嚼边说,“明蒂处理了所有那天跟怀特到工厂去的部下,封了他们的口。”
教母喝了口水:“这是在替执政官干脏活呢,把最起码的入场券拿到手了。唉,今后宪兵岛的餐桌上要流进更多新鲜血液咯。”
“她母亲是谁?似乎今天没来?”
“曾是瓦拉奇的人,做包厢生意,死在七八年前那场瘟疫里。”
埃文意味不明地扯动嘴角:“噢吼、这可真是……”
卡拉米蒂对此嗤之以鼻:“别看这帮人现在光鲜亮丽,真要深挖起来,从前的破烂事一个顶一个难看。”
他舔了舔嘴唇,点点头:“您莫非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旧事?”
她看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洗耳恭听。”
“我有个女儿。”
“……”年轻的埃文·基诺维斯顿时哑口无言。
“没必要这么惊讶吧?”教母笑了。
埃文很快从讶异里调整过来,把眼镜推回了鼻梁骨上:“原、原来如此,这的确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从前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喜欢女人?”她开了个恶趣味的玩笑,“太嫩了,我根本不在意性别那种东西。”
这时,教母回过头看了一眼,马和灵车都到位了,时间差不多。
她接着调侃:“你要是有心上人,告诉我,我来给你们当传话筒。多做慈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嘛。”
“不必,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埃文逐渐为提及这个话题而感到后悔,“我们可还在朋友的葬礼上呢。”
黄昏时分,一匹黑马驮着萨瓦多的棺材车从礼堂出发,他的亲眷紧紧跟在车后,手捧泥土,沿路播撒花瓣。为他送行的宾客有不少,队伍拖了很长,他们在树木葱郁的小路上缓步前行,直到天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