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日)
窗外的景色不停更迭,秋日过半,平原上的野草开始变得干枯蜡黄,啮齿类动物囤积好了过冬的食物,从车轮碾过的草皮底下探出头来。
马车载着两名旅客,从狄露威姆西城门出发,横跨过斯卡洛兹娜平原,直到苏里斯蒙落下地平线,才驶入那片贫瘠的雷杉林。车夫用力一扯缰绳,马匹打了个响鼻,吐出热气,逐渐减速停稳。
巴别尔推开车门,走下车厢,开始环顾本该熟悉的环境。
从今天早上开始,气温骤降,临近黄昏时,林地附近便起了雾,雾气围绕在光秃秃的雷杉树和矮鳞木周围,一切都仿佛陷进了灰白色的黏土层之中。
除了一件较为厚实、便于行动的外套,和一个小登山包,他基本没带什么东西。
包里装着一些水、食物、几支注射剂、一包绿色的药片,以及几叠提前兑换好的巴沃纸币——这是奥尔梅克人类聚落地的通用货币,根据银行所提供的信息,1萨欧目前约等于1120巴沃铜币,而纸币以1000做为基础面值。维也纳斯的经济状况可见一斑。
视线绕着上冻的林地梭巡一番后,调查员发现,他们不在那条笔直往返奥尔梅克与布拉泽的主干道上。
“为什么走这条路?”他转过头向马车内问道。
“你百毒不侵,但我需要为自己普通人的体质考虑。”
安德娜扶着车门下车。她在衬衣和背带裤外面穿了一件羊毛的长外套,单肩背着一个防水的旅行包,取出一小袋贝库铸币,交给了马车夫。
诚然,先知没有选择外乡人更熟悉的那条横穿毒森林的近路,而是提前跟车夫打好招呼,让他把马车停在了更北方的雷杉林前沿。
对此,她的理由是:根据以往的案例分析,进入毒森林的科研人员,即便防护周全,且只停留了很短时间,也都或多或少留下了后遗症。
“你和恩别拉赫是两个例外。你免疫那种毒气,而熵骑士——恐怕早就丢了自己的脑袋(lose his mind)。近期最严重的病例是前游骑兵莱尔斯。”说完,安德娜掏出了一个指南针,并用双肩背好背包。
“他是骗人的。”
“我知道,但那仅限于精神疾病。他血液中的毒素浓度,直到被捕半年后还远高于正常水平,伤口无法闭合,连给断腿装假肢都不行。”她朝着指南针哈出一口热气,擦干净了表盘,又揉了两下发红的鼻头,“身体零件是次要的,万一我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你是雇主,由你决定。”
“好极了。我提前看过地图,往……”她伸出胳膊,在前后左右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树林里扫视一圈,锁定了正确方向,“西边直走,就能到达毒森林的其中一个缺口,然后进入维也纳斯郡的东北部近郊。”
调查员听着,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挡风。布拉泽的马车无法自由出入境,接下来他们将步行走出雷杉林,进入维也纳斯郡。
路上,先知贴心地介绍,这条路虽然几乎不需要穿过含有剧毒的原始森林,但路途中的风险并不算小。
蛇嘴鹿与奥卡斯木山附近徘徊的狼群同样对毒气避之不及,他们走的路在这些野兽觅食的必经之路上,冬天快来了,为了冬眠,蛇嘴鹿会不惜一切代价搜集食物,而野狼在冰天雪地里则十分活跃。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致单独行动的人类于死地。
“所以必须结伴而行,加快脚步。”安德娜边说边抽出了腰间的施法短剑,“幸运的是,火焰类秘法储备充足,这片森林里的捕食者都十分畏惧火光。”
“所有的都是?”
“所有的都是。”她用手指勾住短剑顶部的圆环,使其在空中转圈,“除非我们遇上暗物质怪兽。”
他们在沉默中走了几步,巴别尔继续问道:“我记得,那是远征军的主要驱逐对象。”
“对,理论上这附近没有,但也不排除某些个体出现特立独行的行为模式的可能性。
“譬如,完全不袭击人与牲畜,只吃草和果实维生。那样的话,就算在我们面前正站着其中一头,没有特殊手段、没有蒙恩者的眼睛,也发现不了。”
巴别尔想起了他不稳定的红外视觉,也想起了先知那时在他眼前呈现出的怪异模样——一个庞然大物,与人类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信任问题实在是个难题。
“它们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吗?”他问道。
“至少人耳听不到。”安德娜搓搓自己冻麻的耳朵,“我接触过的案例里,也有怪兽爪下的幸存者,可惜中毒严重,神志不清,他们从没描述过暗物质怪兽会发出声音。
“无论是爪子与地面发生摩擦,还是用牙齿咀嚼骨头和肉,都安静得不得了。根据蒙恩者提供的怪物画像看,它们应该是不会飞的,生吞猎物倒是有可能。”
“……”调查员忽然回头往后看去。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亮光很快也会消失。
“但不是完全没办法侦测到它们。”
先知侧过身来,在他的注视下,握住短剑的剑柄,用两根手指掰动圆环,将其扭转了半圈,同时,圆环内侧一个暗藏的凹槽自动打开,一块扁平的石头被从剑身里拧了出来。
“石刻符纹,专用来识别蒙恩者与失恩者的道具。”
她向巴别尔展示,并解说道。
近距离观察,外乡人注意到,那块小石头表面的确有一排不规则的凹陷,面积虽小,雕刻工艺却很精细,凭他极佳的视力,能将所有细小字母都看得一清二楚。
“石头一旦与蒙恩者的皮肤接触,表面刻下的文字便会发光,和暗物质怪兽也一样,和失恩者则不会。”
先知接着说。
“这是经我改良的……算是个小道具吧,藉由施法短剑对内在秘法的灵敏探测与放大作用,不需要物理接触,就能探测到附近的目标并使石刻符纹发光。”
听到这里,巴别尔又看了一眼那块扁石头,确认石头上的文字没有发亮。
“半径约为两百米,虽然不是专业设备,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也足够了。”
她再次转动圆环,将石子一点一点拧了回去。
过程中,外乡人一直紧盯着石头上的符纹,不知是不是盯久了,导致眼部肌肉疲劳,他隐约看见,那串字母好像迅速地闪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先知!先知安德娜!”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两人望向四周,试图寻找声音来源。片刻后,自东北方的林地深处,一匹白马冲破浓雾,朝他们飞奔而来。
雾气很浓,直到白马跑近了,他们才发现,马背上驮着一个身披黑色轻甲的骑士。
他单手拽着缰绳,取下头盔,甩开卷曲的红棕色长发,露出了一张年轻的异邦人面庞。
“仰仗雷霆与巨石庇佑。”他仍然坐在马上,兴冲冲地朝安德娜行了个礼,“真是巧极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您,这是准备到哪去?”
“科考工作,要去西边挖点土。”她随口编了个模糊的目的,“你呢?”
年轻人灿烂地笑了笑,露出一对洁白、尖锐的臼齿,从马背上摘下一个编织篓,展示给她,里面装了几只野兔与鸟的尸体。
“陪着父亲来的,猎场今年的猎物不如以往丰富,土地都上冻了,他却还没尽兴,临时决定穿过雾林,到斯卡洛兹娜平原西北部的大森林里展开范围更广的游猎。多亏了奥尔梅克的温暖带,那儿还有不少动物没开始睡觉。”
红发的骑士扭转上半身,指着西北方的高地,兴致颇高地讲述。站立的两人看到了他腰上挎着的望远镜与背上背的火枪,马屁股上还额外拴着一对砍刀和一把长弓,装备齐全。
不经意间,外乡人留意到,年轻骑士的耳骨轮廓与众不同,它们尖而长,就像故事和传说里的精灵族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