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更加着急了,试图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或者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没用。他就像个负隅顽抗的孩子,死死地守住最后一点自认为的安全底线。
哥哥的牙齿咯咯打颤,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没杀人!她不是我杀的!”
整个人一下顿住了,像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十年前的记忆又排山倒海的涌来,灌入我的脑海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叔叔赶过来了,手里举着凝神的符咒,扑通一声跪倒在哥哥身前,轻声哄着他:“不是你杀的,你没事了,有我在这呢。”
哥哥的鬓发全被冷汗浸透了,他缓缓的抬起头,脸上一片死寂:“吴叔吗?”
“是我,没事了没事了。”吴叔叔的声音有些嘶哑。
哥哥的眼睛原本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听了吴叔叔的回答,眼眶也红了一圈,整双眼通红如血,十分骇人。他嘴唇颤抖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吴叔叔的衣襟:“吴叔,我错了,您别整灵脉,我不是故意要躲着的,您别连着他们一起欺负我,行吗?”
吴叔叔的眼睛也有些发红,扶着他的手有些发抖:“孩子,我不会的,我不会的,你放心吧。”
哥哥凝滞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一转,脸庞完全没了平时的精致,整个人和一个疯子一样,又把眼神落到了我身上,喉头动了动,再吐出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发抖:“你是小妹吗?”
“哥哥,我在。”我握着他的手。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指,在我肩上碰了碰,又拂过我的头发和面颊,最后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你真是我妹妹,不是我妈妈吗?你们长得好像。”
我的心沉了沉,像是有一个陈年的伤疤被人硬生生的撕开了个大口子,但我还是尽可能稳住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哥哥,我是晚晚呀,你护我护的很好,我们都没事了。”
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眼里的红色似乎褪去了一些,但是平常那双浅浅的棕褐色,温柔,潮湿,带着小鹿一般温柔缱绻的眼睛还是没回来,我熟悉的那个哥哥,这么多年被心魔纠缠,每个月都要发作一次,到现在依旧还没回来。
“咱们别在这坐着,回去睡觉好不好,睡醒了一觉就好了,好不好?”
他看着我,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了,乖乖巧巧的点了个头:“好。”
我这才松了口气,吴叔叔一直惨白着脸跪坐在我身边,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说什么话。
“我困。”哥哥突然又说,朝着我张开双臂,“妈妈,我想睡觉了。”
我一愣,吴叔叔在旁边也呆住了,但我的犹豫有短短一秒,还是伸手接了他的一个拥抱,他下巴压在我肩膀上,不一会就有安稳的呼吸声传来。
我给吴叔叔使了个眼色,他轻轻地把一张昏迷符咒拍在哥哥身上,他整个人彻底瘫倒不动了。
我和吴叔叔赶紧把他抬到床上,吴叔叔烧了几张符咒,又点了安神的香草,他睡得平稳了些。我把符咒小人都放了出来,看着他们在房间里热闹而又无声的修复哥哥砸出来的烂摊子。吴叔叔探了探哥哥的灵力回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眼里的红光终于消失了。
吴叔叔始终一言不发,自从哥哥问了他那几句话,他的脸色一直苍白,显得比平常苍老了好几岁。他坐在床边看着哥哥,脸颊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
我看了看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很快就要天亮了。吴叔叔问我要不要去睡,他在这守着,我拒绝了,又问:“吴叔叔要不你回去吧,你今天上午不是有课吗?”
吴叔叔稍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抬头:“没事,熬个夜而已。”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静的连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我回想着哥哥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句话还没忍住就脱口而出:“我和妈妈真的长得很像吗?”
吴叔叔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下有些淡淡的黑眼圈。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很快就移开了目光。酸楚一笑:“很像,非常像,和嫂嫂一样的漂亮。”
“每次看到你们兄妹俩,我都能想起大哥和嫂嫂,”吴叔叔又说,“我总是以为,故人还在。之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吴叔叔……”我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身说:“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去上课,符咒留给你,他如果再做噩梦,就再烧几张。今天也不用训练了,由着他睡,我一下课就赶回来。”
我点点头,接过那几张镇静安神的符咒:“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啊。”
“放心吧。”他摸了摸我的头顶,黑眼睛在光线下微微闪了闪,推开门出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哥哥沉睡的脸,心脏依旧揪得生疼。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个家也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失去了至亲,但是我们还有彼此,我们都能在对方身上,看到失去的人的影子。吴叔叔撑起这个家,哥哥和爸爸一样的脾性,那个时候屋子里总是充盈着各种欢声笑语。事情在哥哥去林家求学的那天晚上突然就变了,哥哥从少年天才突然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吴叔叔把我放在了老师家,就再也没来看过一次。哥哥不在家,吴叔叔也离开了,我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寒冷的像冰窖,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硬生生的把我逼到角落。
直到现在,我们也似乎从未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哥哥就不必说了,他到现在都战战兢兢的活着,从来不愿意去什么公开场合;我也每天都处在恐惧和焦虑中,担心有一天他们会不会又离开了,担心某一天我曾经犯过的罪会报复回来;吴叔叔也更沉默寡言了,他对我们的保护更甚,愿意告诉我们的事却越来越少了。
屋里铺着地暖,但我依旧觉得不暖和。哥哥平时就是个极其眠浅的人,现在发了病,睡着了也更是睡的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为了以防万一我又燃了两张符咒,空气里多了点草药的清香味。
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我从楼上拿了手机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找秋平聊天,才意识到我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还把他的记忆删的一干二净。
我捏着手机,黑暗里手机的荧光映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大概是苍白而又毫无生气的。我退出了秋平的聊天框,一眼就看到了何悠然的头像,他昨晚发的信息我还没回,犹豫了一下,居然还是神使鬼差的点开了他的聊天框。我看了看时间,四点二十五,正常人这个点应该都还在睡,我似乎不应该打扰他。
我放下手机,房间里漆黑一片,安静的像一潭死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向我涌来,我倒是说不上怕黑,但还是讨厌这样的环境,心想万一他睡了,发个信息他也不会看到的,就这么安慰着自己,给他发了个信息过去:“你睡了吗?”
这话问的有些傻,还不如问你有没有醒。我在犹豫到底撤不撤回的时候,手机微微震了一下,他居然回了消息过来:“晚晚还没睡吗,熬夜会有黑眼圈的。”
我很惊讶:“我还以为你睡了。”
“我睡了呀,不过我手机放在床头。”言下之意就是是被手机叫起来的。
我瞬间觉得不太好意思:“打扰你了,要不你接着睡吧。”
“这语气也太陌生了,”他抗议,“晚晚怎么了,不会是一直熬夜到这个时候吧?”
“倒也不是。”我回了四个字,犹豫了一下,“稍微发生了点事。”
他倒也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只是说:“晚晚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赶紧打字。
“那就好。那晚晚要说说发生了什么吗?”他又发来消息。
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从不逼问,也不八卦,只是只是会温柔的问,好像一只猫咪静静地凑在你身旁,但并不上蹿下跳的吸引注意,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用黑眼睛看着你:“晚晚想不想说?”
这次我似乎有些动摇了。原因倒也没有什么,大概是因为屋子太黑太冷,旁边躺着个半疯不疯的至亲,孤单一人需要点陪伴罢了。我咬了咬嘴唇,可是之前几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找找不痛不痒的男朋友打发时间,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到画室里画个几天几夜,昏昏沉沉的睡一天,再醒来的时候想想,自己也不是挨不过去。
我不太适合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许是我成长起来的环境和我周围的人,让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满怀期望却又不断落空的感觉。好不容易从壳子里爬出来的贝类,被自己的念头打消了想法,又垂头丧气的回去了。我于是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发过去:“不太想。”
那边的回复比平常慢了些,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垂头丧气的表情,大半夜的把别人从睡梦中喊醒,然后又说:“哦,其实没什么事。”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人估计会被气死。
但是何悠然没有,他是天生的好脾气吗?没过一会那边又有消息发来:“没关系晚晚,没关系的,”他又补了一句过来,“晚晚不想说,我有一堆事想说呢,晚晚先听我说可以吗?”
“好。”
“刚刚小云又过来趴我身上睡,她自己明明有高级猫床,还有啊,她一天比一天胖,搞得我呼吸困难,”他乱糟糟的打了一堆字过来,“你说我要不要把她的零食断了,然后让她和我一起跑步。”
我看着他发来的一堆消息,洋洋洒洒的占满了整个屏幕,我看着那一堆信息,突然一股和刚才一样的、没来没由的感觉溢满了心里。
下一秒,手指头已经不听控制的采取了行动。我看着我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又发过去,又打字,又发了过去。
“何悠然。”
“嗯,我在。”
“你现在能打电话吗?”
“可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在做一个了不起的大举动,又紧张又不安:“我想听听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