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晨虽然安静了一些，但总体的状态还是有些疯疯癫癫的。江瞳尽可能的安抚着她，老师有些看不下去了，递给江瞳两张符咒：“这两张符咒可以让她暂时处于睡眠的状态，我在火车上给你们定的是一整个包厢，为了以防万一，你就把这个带着吧。”

“谢谢张老师。”江瞳低头道谢，转过身很干脆的把其中一张贴在孟一晨身上，后者立刻睡了过去。

我看着她的脸，她只有五十多岁，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或是家中环境窘迫，却看上去比老师还要老很多。这么多年来被威胁、被逼疯，被迫保守着这个秘密，但内心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她的这一辈子，真的是过得很苦。

江瞳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还有些不自然，赶紧解释：“姐姐，其实你别太在意她说的，每次奶奶生病的时候，说的都是这些‘是他逼我的。’‘银光闪闪的叉子。’还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之类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是吗？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她就这么执着的说了三十多年，可没有一个人真的听到，因为她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事，”我喃喃地说，“我也是看见她实在是可怜，你也辛苦了。”

她摇摇头：“这是我奶奶，我不辛苦。”

老师在旁边看着，听到她说的这话，有些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是好孩子。小晚，你送她们去车站吧，到了以后找乘务长报我的名字，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老师说着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点了点头，等着回来再和老师仔细分析分析这件事。我开车送祖孙二人去车站，路上江瞳一直不停的看着孟一晨，不时拿手帕擦去她嘴角的口水。我从后视镜看着她们，还是忍不住说：“等你到家以后，不急着回来，老师应该已经帮你安排好那边的疗养院了，他们会让你入住的，你安顿好孟女士再和我联系。”

“好，”她点头，“本来是张老师的休假，没想到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也给姐姐说声抱歉，我奶奶……这个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吓着你。”

“不会的，”我笑笑，“你奶奶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不会吓到我的。”而且她给我提供的信息，是我一辈子都会感激她的。

江瞳有些疑惑的歪着脑袋，但还是没有问什么。我又说：“你奶奶这样有多久了？”

“快二十年了吧，在我出生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她有些尴尬的说，“那个时候我父母正在闹离婚……奶奶不是灵士，听不懂他们吵什么，实在是没法劝，干脆出去躲着，有一次两天没有回家，再被人找到的时候是在大浅山上，人就已经是这样了。”

“这样，”我叹了口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以后不要再找吴叔叔或者总督所了，尤其是总督所，直接告诉我，我这边会帮你安排好的。”

“总督所……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小心翼翼的说，“感觉姐姐不太……倾向总督所这次帮我。”

她的确是很机灵，但是眼下我也不太好和她解释太多，毕竟这件事是大事，吴叔叔应该也不会让说的。我只能说：“主要是这件事吴叔叔也能帮你处理，如果牵扯到总督所那边的话，事情比较复杂，得走各种程序，吴叔叔还欠他们人情。”

“对啊，”她恍然大悟，“已经给姐姐找了那么多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还得麻烦你和吴老师，下次我争取自己想出办法。”

“找我就好，”我坚持，“没事的，我知道家里有个病人是什么感觉，我能帮到你，只要你别每次都那么逞强。”

我说着回头微笑了一下，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我是真的想帮她。她的眼神和我在后视镜对上，满是感激：“谢谢姐姐。”

到了车站以后我报了老师的名字，便有工作人员推来轮椅，引导着江瞳和孟一晨往里面走，我看着她们消失在检票口处，心里的石头依旧没有放下。我把车慢慢的开到停车场，趴在方向盘上试图冷静一下，孟一晨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几乎是爆炸性的，它意味着过去的二十年我对父母死因和祁落的理解完全不同，甚至现在还多出来了一个苏金木，不知道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我试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我掐着太阳穴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根本就没什么结论，因为这些信息到头来都只是猜测、谣传和疯话。

开车也开的三心二意，回来的时候老师不在实验室，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离着老远就闻到二楼的茶屋传来一股好闻的花茶味道，上楼一看老师果然在里面泡茶。我坐到她对面：“老师。”

“回来了？”

“嗯，江瞳已经上火车了。”

“利害关系都给她说明白了吗？”老师递给我一杯淡红色的花茶。

“我稍微点了点，”我接过茶杯，“她挺机灵的，应该明白了。”

老师点点头：“可以，也不用说太多。喝点吧，这事能安神的，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算小事。”

我小口的呷着花茶，有好闻的玫瑰和陈皮味道，的确能让人冷静下来。刚刚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孟一晨说的没错，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当年祁落和我父母的死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是他一手造成的，在那之后他逼疯了唯一的目击者，又把自己打造成受害者的样子，二十多年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丝破绽。

可是我实在想象不到祁落会杀死我的父母。虽然吴叔叔一直不喜欢他，虽然我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是少有的一些项目或者社交活动上，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对我和哥哥都很关心，哪怕被吴叔叔骂了甚至打了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就离开了。当年哥哥修了血祭禁咒，还是他极力息事宁人，又为了这件事上下奔波，哥哥才免了进地牢度过下半辈子的命运。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人？

我缓缓开口：“老师……您觉得祁落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师愣了愣，移开目光：“能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我的角度来看，除了小的时候有些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认识了向南和吴言以后，他的才能越来越展现出来，也比之前更好了。”

我看着老师有些躲闪的目光，直截了当的说：“您不相信是他干的。”

老师被我戳破了心思，却也不急不躁，只是放下茶壶：“你相信吗？”

“我……”我咬着嘴唇，“我跟他交集不多，我不了解他。”

我和老师同时沉默了一会，还是我先开口：“我能不能……”

“不行。”

“？”我一脸无奈，“我还没说完我想干什么呢。”

“你不就是想去总督所，查查这件事吗？”老师看了我一眼，“不行，不能去。”

“我又不会直接冲到总督所去问祁落和苏金木，”我小声嘟囔，“我就去总督所查查资料……什么的。”

老师叹了口气：“孟一晨的事大有来头，她不是自己疯的。先不说成年人肯定不会被灵献吓成这样，就算是噬兽也不可能，更何况她根本就看不见这些东西。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你想的也是真的，那那人一定是失心疯了，如果知道你在查这件事，他能放过你吗？”

“那老师您也觉得是……”

老师看了我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紧急刹车闭嘴了。老师又倒了一壶热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说话要注意。”

“对不起。”我小声道歉，“但是……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父母的事，而且还是这种事，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老师沉默了一会，又说：“你父母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是这件事一定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吴言这么多年一直对这件事十分怀疑，但是连他都没找到任何证据，说明这件事没那么好查。”

我一愣：“吴叔叔之前就怀疑过父母的死吗？”

“他是一直都怀疑你父母的死，而且一直把矛头指向祁落，”老师纠正我，“在云胭去世以后，吴言的脾气甚至比结婚之前还不稳定，几乎对一切事情都疑神疑鬼的，我实在是不愿意看他这么自暴自弃，兄弟阋墙，反而祁落一直是对他百般忍让，所以我一直觉得吴言在这件事上做的过了。但是照目前看来……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想错了。”

老师的神色有些复杂，吴叔叔不喜欢祁落是真的，可我从没想过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吴叔叔从来都不会做无凭无据的事，更何况是和总督对着干这种大事，我相信吴叔叔就算没有找到证据，但他一定能确定，这件事和祁落脱不了干系。

“所以您不让我去总督所是吗？”我说，“一来我想查的事吴叔叔肯定都知道，二来也太危险。”

“没错。”

“可是孟一晨被接到总督所这件事呢？”我依旧没放弃，“那天我提了三种可能性，祁落不会是第二种，我觉得他没那么蠢，如果这样的话，这件事和苏金木就有很大关系了，他并非枪手，而是真正的主使。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下老师也沉默了。的确，如果这件事单独和祁落有关的话还好说，但还偏偏扯进来一个苏金木，就让这件事的复杂程度直接翻了个番。他一直以来都尽心尽责的辅佐祁落，不应该会做对祁落不利的事，更何况照目前来看，他和这件事并无太大联系，我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应该也没有太多牵涉，可他为什么要通过孟一晨的事，把自己硬牵扯到这里面？

“……我对苏金木的了解也不多，”老师还是开口，“我只能说，他几乎所有的机会都是祁落给的，他也几乎只对医学感兴趣，如果不是祁落要求，我看这个副总督他根本不愿意当。如果他是按祁落的吩咐做事，那祁落不应当这么蠢；如果他是自己想做这件事，那就不知道他这次在想什么了。”

我对苏金木的了解也不多，我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当年他是唯一一个肯救哥哥的人，也的确把哥哥救回来了。当年哥哥烧了山以后被送到了总督所，不仅失血过多，体内的血祭禁咒还和自身的灵力发生了严重的属性冲突，总督所在职的那么多医师人人自危，一是怕哥哥不能控制自己，甚至还会伤害他们的性命，二是也都不愿意去救“杀人犯”，只有苏金木一个人肯救哥哥，如果没有他，哥哥也许早就死在总督所了。我不知道这仅仅是出于医师的职业道德，还是因为他的内心善良。

老师看我依旧在沉思，忍不住把手伸到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别想了，明天回去把这些事告诉吴言，你们商量商量，再看看这件事怎么解决。”

我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答应着：“知道了。”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想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抓着这件事不放，现在祁落并不在首都，如果这样的话，或许我能去找苏金木聊聊，肯定不会直接聊孟一晨的事，但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他一定能露出些马脚。

“别去找苏金木。”老师突然又说了一句，我吓了一跳，慌张的抬起头的时候，老师正严肃的盯着我，“太危险了。要是你在这出什么事，吴言会急疯的。”

“啊……我，我知道了，”我赶紧试图把这件事掩盖过去，“老师，晚上吃什么啊？”

老师忧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是没有彻底放心。我哄着老师去睡午觉休息一下，谎称要打扫花园，其实是坐在花园里胡思乱想。想着祁落到底是不是杀害我父母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把现场伪装成是混沌干的，还有苏金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提供了一堆很重要的信息。

老师的灵献兰竹趴在日照最丰富的地方懒洋洋的晒太阳，小的时候她经常驮着我到处玩，但是每次被老师罚站也都是她监督我，她看着我坐在石墩上苦思冥想，慢吞吞的爬过来，费劲的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