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善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这三天里苏金木滴水未进,跪在原地守着他母亲的尸体,直到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我们才总算有机会把金善抬出来,暂时放在医师所里。她还穿着居家的衣服,表情并无异样,额头凹陷下去一大块,的确像是突然发病跑了出来,然后被山石意外击中,并无意外的痕迹。
苏金木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的时候,不顾祁落的一意阻拦,同意了尸检。老师主持了尸检,也是她去调查了金善的死因,她拒绝用祁落提供给她的任何东西,也不管吴叔叔的劝阻,看她的表情,估计这次祁落是真的惹到她了。那天哥哥在天台上发疯流泪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她也一定很后悔自己没做什么能帮到哥哥,所以她铁了心的要找出到底是哪里有所谓的血祭禁咒的痕迹。
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内。压根就没有任何血祭禁咒的痕迹出现在整个场地,那个我死活打不开的防护罩,最终也被确认只是一个普通的单向结界,用的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符咒,这种结界在集训中被普遍使用,强度和使用者的灵力等级成正比,且只能单向打开。所以整件事与哥哥无关,可因为这种结界被用的太广泛了,也无法锁定到底是谁留在那的。
也不知道那天祁落拿出的那份报告是造假还是什么,反正这件事就是和哥哥没关系,老师把她发现的结果做成报告,愤怒的扔到祁落的办公桌上,立刻从医师所领走了哥哥。
但祁落也并非一败涂地,因为尸检结果显示金善的身上除了自己和苏金木的,没有其他任何灵力痕迹,她的死因也是头部重击导致的,就算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和祁落脱不了关系,哪怕不知道内情的何悠然也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她的死只能以意外定论。更过分的是祁落把山头爆炸的原因归为灵力过分聚集,说是因为这几天的集训,学生在场地使用的灵力和符咒太多,有很多都聚集在那个山头附近,最后引发了爆炸。
祁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那个能把自己撇清的干干净净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拉到这场谋杀里。他丝毫没管金善是否会死不瞑目,苏金木是否会更加伤心,一些可怜的学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这个解释一出,本来因为报告的事在论坛上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众人顿时销声匿迹了,吴叔叔气的把电脑都砸坏了,我赶紧把他拦住,指了指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何悠然,他正抱着手机发呆,屏幕上显示的是祁落刚刚发的声明。很显然,祁落也没有在意过自己养子的想法。
吴叔叔搬着电脑去修了,我坐到何悠然身边,只是碰了碰他的手,就把他吓了一跳:“晚晚。”
“在看什么呢?”我说。
“没什么……就是看看官网上的通知。”
我看了眼他的手机,又看了眼他苍白的脸,忍不住安慰他:“我知道你看了难受,但是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可是这次集训我也用了灵力,还用了很多……而且我们当时是离她最近的人啊,”何悠然面色苍白,“如果我们能打开那个结界,能比别人提前一步找到她……”
“尸检结果是当场死亡,就算我们当时就在她身边恐怕也没用,”我打断他,“别想了。当时你都失血昏迷了,就算有什么责任也是我的。”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晚晚,你也不能怪你自己啊。”
“没事的,”我摸了摸他的头发,“金女士是个很好的人,她不会怪我,也不会怪你的。”
何悠然紧紧捏着手机:“那会怪他吗?”
“谁?”
何悠然没有回答我,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我几乎能听到他的世界观崩塌的声音,只怕以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葬礼是祁落一手操持的。苏金木从头到尾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让任何苏家的人来参加,祁落居然也破天荒的同意了。葬礼虽说是祁落在操持,可他很少和苏金木讲话,一般都是何悠然去劝他躺下休息一会,或者吃点东西,他们讲话很自然,像是多年好友一般,甚至有一次何悠然还因为苏金木不肯喝水生了气。我把他拉开,低声劝他别生气了,可他还是不愿罢休:“可是晚晚,你看他这样迟早会出事啊,他都一天没喝水了。我要去找总督来劝他。”
他说着就要走,可苏金木猛的伸出手拦住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很是吓人,就这么瞪着何悠然:“别去。”
何悠然被吓了一跳,苏金木又说:“你如果不想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就离他远一点。”
我赶紧把何悠然拉走了,他明显被吓着了,一脸困惑:“什么……什么意思?”
“他现在状态不好,你过一段时间再去问他吧,”我只能这么说,“我们把水放在他身边,他会喝的,别太担心了。”
何悠然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点点头:“那我……那我去给他拿点糖水。”
他踉踉跄跄的跑开了,正好和从外面回来的吴叔叔擦肩而过。吴叔叔一脸愠色,整理衣服的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什么晦气的东西赶走,祁落虽然接受了苏金木的要求,没邀请任何苏家的人来参加,可那些人不请自来的时候,他也很明显没打算去应付,只能吴叔叔去了。
我走过去:“没事吧?”
吴叔叔冷哼了一声:“没事?要不是我及时开了结界,口水就要吐到我脸上了。”
“……”苏家人的确一直都是这样,我只能说,“能把这帮人弄走就好,吴叔叔辛苦了。”
“弄走是弄走了,难保不记恨我……罢了,”吴叔叔摇摇头,“我去和苏金木说一声。”
我看着他走到跪着的苏金木旁边,蹲下身和他说了些什么,苏金木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我看着两人交谈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被祁落毁掉家庭和一切的人,苏金木已经是第二个了。
何悠然端着水匆匆走进来递给苏金木,一副你再不喝我真的要生气的表情,苏金木到底接过水喝了。何悠然松了口气,又开始试图劝他休息一会,直到被吴叔叔拉走了。
“让他跪吧,”吴叔叔的表情很复杂,“别劝他了,”
“可是……”
“只有跪着才会好受些,”吴叔叔看着苏金木的背影,“我当年也是这样。”
何悠然一愣,但吴叔叔已经匆匆离开了。何悠然一脸茫然的望向我,我只能简单的说:“应该是吴叔叔的妻儿当年过世的时候……但是具体我也不记得了。”
何悠然的眉毛跳动了两下,转头看了吴叔叔的背影很久,最后也只是小小声的咕哝了一句:“……这样。”
苏金木就这么一直跪在棺木前默默的流泪,出殡的时候,他追着棺木哭的撕心裂肺,哥哥和何悠然一左一右才拦住了他,祁落也去劝,可苏金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祁落狠狠的推开了,然后别过脸去再也不愿意看他。
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苏金木本就不是善于社交的人;课程结束时闹出的风波,让许多学生家长因为担心孩子早早的接了他们回去;再加上苏家的人都被吴叔叔拦在门外,葬礼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可他把祁落推开的事还是在第二天传了出去。 论坛上的帖子都快刷爆了,从两人吵架到苏金木过于伤心无法自控的什么猜测都有,刚刚被祁落压下去的讨论浪花瞬间翻的比之前还大,而且这件事连同之前的所有事矛头都直指祁落,论坛上渐渐出现了些以往从未有过的批评他的声音。
哥哥那天发疯怒吼的话被一些好事之人录了下来传到网上,或许是他的样子太可怜,也或许是他说的话真心实意,评论区出现了很多明事理的人,开始批评那些围住哥哥的人太过分了,还引申出了现在的教育越来越潦草,年轻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之类的话。
哥哥在那天宋长宁的灵献被释放出来以后,莫名其妙的就恢复了正常,甚至和之前的每一次发作都不一样,还记得发生的一切。他被老师领回来以后,小心翼翼的坐在房间里,看着我和老师、吴叔叔都一脸担心的看着他,小声问:“我没伤到什么人吧?”
“没有,”我赶紧说,“没人受伤,你放心吧。”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这两天可吓死我了,明澋回家了,医师所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讲话。”
“别理他们,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老师说。
祁落本来的计划大概是利用言语刺激和舆论造势,想让哥哥在所有人面前发作,如果哥哥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了血咒,不管有没有伤到人,那些学生的家长一个都不会放过哥哥,他不死也得在地牢里待一辈子。可他低估了哥哥的自控能力,更不会想到会有宋长宁这个意外,甚至现在舆论已经完全朝着和他预想的相反方向发展了。
“而且好像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吴叔叔说着把手机递给他,哥哥接过来刷了一会论坛,一脸震惊:“吴叔,评论区是你干的吗?”
吴叔叔哼了一声:“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始。”
“那奇了怪了,”哥哥小声嘟囔,“那怎么会有人为我说话。”
我和吴叔叔对视一眼,说:“这证明他们还不是完全没脑子。”
哥哥小心翼翼的捧着手机,似乎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自己说话,同情甚至理解自己。吴叔叔看不下去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是没做什么,不过你学生最近用两台电脑开了三十个小号,一直在帮你讲话,你回去记得谢谢人家。”
江瞳刚过完生日,吴叔叔送了她一个新电脑,她立刻就派上用场了,而且宋长宁也在帮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俩的努力也派上了点用场,还是灵士到底还没堕落的那么彻底,评论区里眼见一天天的越来越正能量了。
“那小姑娘可是说了,她的电脑技术都是你教的,要是没做出什么成果,她都不好意思继续当你的学生了。”老师笑笑。
哥哥看起来好像心情好了点,又问:“她还在总督所?”
“昨天刚走,回去看她奶奶了,”吴叔叔说,“不过下周会回青城。”
“我这次的事没连累到她吧?”
“影响不大。她毕竟本来就知名度不高,而且这种事也没必要联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