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上,桃木双手叉腰,头发后梳,结束成辫,向下垂落,苏珀尔挺立如柱,双目圆睁,身前插着一柄长剑,双手搭在剑柄上,两人捧腹大笑。
场中马竞闪躲不及,林峰剑柄抽到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印,马竞咬着牙,眼冒金星,迎头直冲,一招“有凤来仪”,然后再一招“风行万里”,如同疾电火雷,企图扭转颓势。
马竞连输两场,第三场他不能失败。
杨术重新执掌剑门关训练场总队队长,他昂首挺胸,如一尊雕塑。
对于这位有着剑神称号的剑术大师,场上的年轻人个个精神抖擞,他们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能得到他的指点,假若能博得他金口谬赞,那便是无上荣光。
当然,这里也不乏桀骜难驯的年轻人,他们妄自尊大、态度傲慢。因为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杨术的剑术,或者说剑神称号是15年前的事了,现在到底几斤几两,技艺是退化了还是生疏了,是不是有真材实料,那就另当别论了。
况且,时代更迭,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传奇,前浪是注定要被后浪取代的。
他们当中有人企图一鸣惊人,甚或取而代之。
杨术站在木架高台长,他身后是一张2尺见方的木桌,桌上是一口大罐,里面盛满高粱酒,他拿着一个酒杯,抿了一嘴,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
督导员杨雄在大声训斥着:“大家打起精神来,拿出激情来,你们前方是杀不完的野人,杀不死的恶鬼,你们的脚下是流不尽的汗水与鲜血。”
训练师言光明站在杨术身边,他悄悄低语着:“今年送来的这批年轻人,技术粗糙得很,能看得过眼的不多。而且有些家伙一身的浮夸气,平素目无尊长,走起路来鼻孔朝天趾高气昂,得给他们点颜色悄悄。”
杨术默然不语。
接下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讥笑,马竞再一次被掀翻在地,林峰为了显示自己精妙的剑术,用了一招死亡大回环,似乎要将马竞置于死地。
周围有些人惊掉了下巴,杨术则拽了拽拳头,连连摇头,接着一声叹息,他为这批年轻人的戾气担忧。
林峰虽然并不想取他性命,但这绝招一旦启动,没有挽回余地,可以肯定的是,马竞必受重伤。看来,马竞除了三连败不说,似乎要落下残疾。
林峰大概也是被惹急了,马竞就像疯狗一样死缠烂打,他已经让了他几招,聪明的人早就见好就收了,哪知道他不知好歹,像癞皮狗一样咬着不放,如果不彻底废了他,他一个劲地纠缠不休,稍不留神,自己反而会招致落败,因此,他是没得办法才用了这个绝招。
电光火石之间,蚕丛飞身抢了出来,一招回封,将铁剑挡住,然后顺便将马竞解救了出来。
蚕丛一招制敌,顺势连续攻击,身如离弦之箭,翩若惊鸿,恍洛浦云,立马就制住了林峰,这是剑术与力度的完美结合,周围爆发出阵阵掌声。
蚕丛是场上公认的剑术高手。
年轻人中最闪亮的存在。
杨术走向前一步,眼睛闪过一丝亮色,言光明则“哼”地一声,表示不悦,然后向其解释着。
马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低着头,闷闷不乐,退在一边。他明白,如果三连败,那么将直接无缘剑门关的游骑兵阵容,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因此第三战他格外卖力,视死如归。可惜,终归技不如人,要不是好兄弟救场,这一战输得狼狈至极不说,甚至还会丢掉一条手臂。
蚕丛破坏了对战的规矩,这可是言光明最在乎的事情。只见苏泊尔走了出来,桃木跟了出来,两人挡住了蚕丛的去路,叫他避无可避。
既然你不守规矩,那么就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了,再说,谁叫这里没人是你的对手呢?
训练师言光明默不作声,因为谁破坏了规矩,那么谁就要承担破坏后的后果。
杨术一动不动,他只是继续喝着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几个月来,蚕丛已经跟苏珀尔、桃木对战了十几次,差不多势均力敌,不过蚕丛的爆发力往往在后头。
这次因为是晋级游骑兵的资格,因此桃木下手不容请,抢夺先机,雷霆狂奔,一个箭步,直取蚕丛的中宫。
蚕丛不慌不忙,往后退却,苏珀尔紧扎马步,左臂举剑横档,拦住他去路,然后一招开天辟地,向蚕丛劈去,后者举剑避开了他雷霆一击。
接着三人陷入龙争虎斗,桃木两人情如手足,配合亲密无间,他们一个左上斜劈,一个右下斜切,蚕丛向左跳跃,飞身格挡,周围几十双眼睛盯着场中战况,大家全神贯注。
桃木看到蚕丛还能如此从容不迫,露出一个破绽,蚕丛反应不急,堕入彀中,苏珀尔左脚向上一提,将蚕丛踢倒在地,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戏谑者有之,同情者亦有之,桃木脸上一阵兴奋,稍作稍息。
他得意忘形,结果后悔不及,只见蚕丛鲤鱼甩尾,利用腰椎之力,翻腾直立起来,飞身一脚,将桃木踢倒。
苏珀尔强力突袭,一个巨人抱,将蚕丛紧紧扎住。蚕丛用脚抵住他肥胖的身躯,桃木趁机压住了他的手臂,三人势成掎角,彼此都用仇恨的眼神,怒骂不休。
苏珀尔恼羞成怒,想着凭两人之力,如果还制服不了你,那还有脸做人嘛?蚕丛则越战越勇,强力反扭,利用腰部之力,挣脱那双紧扎的大手,想着,此次一定要将对方打屈服,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不然这两人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太不人道 。
连日来,许多人都受到了苏珀尔两人的欺压。
眼见三人都憋红着脸,互不退让,越扭越紧,越紧就越执拗,杨雄甩着皮鞭,向天空一挥,叫停了,嚷道:“这不是生死之战,住手吧。”
三个年轻人如倔强的蛮牛,懵着脸,充耳不闻,依旧紧紧虬扎在了一起,一个个面红耳赤。
杨术脸现怒色,这些年轻人怙恶不悛,超出他意料之外,言光明恼羞成怒,让道:“再不停下来,各抽50大鞭。”
桃木跟苏珀尔闻言退在一边,气鼓鼓地盯着蚕丛。
蚕丛则面无表情,啐了一口,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大家怒气冲冲。
言光明穿着一席兽皮大褂,尽管整个南方已是春天,但这里依然冰寒刺骨。
他甩着皮鞭,用那种万年不变的冷酷表情,怒骂道:“一群乌合之众,没一点规矩。胜就要胜得光明磊落,败就要败的心服口服。恩将仇报、义气用事只会招致灾难,那些企图瞒天过海、挥水摸鱼之辈最终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而孤胆英雄、盲目出头则同样没有好下场。”
年轻的小伙伴们依旧义愤填膺,气鼓鼓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言光明无可奈何,杨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明白,这些年轻人并不服从管教。
这时,杨术站了出来,他跟丁义总指挥一样,话不多,语气也不重,他就像一位儒雅的君子。
年轻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他们并不将杨术看在眼里,有些人散漫随意,露出鄙夷神色。或许,这些人认为,一年前他带着200多人去到关外,最后,苟延残喘,只有三个人回来。这对剑门关守望者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一些人甚至认为,他是贪生怕死之辈,他的剑神之名纯粹是浪得虚名。他身上的光环有过誉之嫌。
某些人依旧在议论纷纷,任性而为。
杨术心知肚明,这些天来,他早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眼神,不过,他置若罔闻,他明白,过多的解释徒劳无益。
他立在高台上,直说道:“在关外,想要活着,首先是服从安排,遵守规矩,第二是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第三才是精妙的剑术。”他看到人群中,依旧有些露出轻蔑的眼神,心想着,今天如果不展露两手,那么这帮家伙不知海之深地之厚。
他步履轻快地走到木架台基座旁,手臂一指,叫道:“你,你,你,你,四个人都出来。”蚕丛、桃木、苏珀尔、林峰见状,从队伍中奔出来。
人群一阵躁动,他要一挑四。
蚕丛诧异至极,他看到其他三人兴趣盎然,自己假若退缩,岂不让人嚼舌根,他跟着摆好了攻势。
苏珀尔、桃木、林峰则满怀期待,一个个情绪高涨。
杨术拔出来长剑,出窍的那刻,剑身发光,闪着丝丝冷意。杨术说道:“此剑名叫寒月,不斩无名之辈,死在剑下总计128位,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下木梯,将剑横档过来,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将“寒月”丢在身旁言光明手上,拿了一把训练备用的木剑,说道:“教训你们四个,这把木剑足矣。”
人群纷纷鼓噪着。
四位年轻人信心大增。都想着:“难道四个人还战胜不了一把木剑?”
杨术摆好了阵势。
蚕丛看他起势,颇有名将风范,不觉肃然起敬。
桃木和苏珀尔率先出手,企图杀他个措手不及。再说,他们两也不想让蚕丛参与进来,假若以两人之力,能够取胜,那么他们在的年轻一辈里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风光无限自不在话下,第二,他们跟蚕丛之间,本来就嫌隙颇深,性格也大相径庭,因此宁可孤军奋战,也不期望跟他合作。
林峰同样跟了上去。
杨术一扬手,挥舞着剑柄,很随意地就挡住两位年轻人的进攻。然后一招“峰回路转”,回了林峰一招。
他有意在这批年轻人中竖立威信,因此从容不迫,一张一弛,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们那些看上去威力十足的进攻。
杨术撇开苏珀尔的攻击,轻蔑说道:“就这点能耐?就这点招数?拿出你们的真本事,看招,小心这儿。”他快速地划过苏珀尔的右臂,留下一丝浅浅的血迹,假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或使用的是铁剑,那么苏珀尔就成了断臂人。
苏珀尔心有余悸,但是依然向前直撞,杨术左臂横移,右腿环踢,卸开苏珀尔的进攻后,接着抵挡一阵桃木的攻势,他回过头,叫着:“还有一位呢?怕输给我的木剑嘛?”
蚕丛闻言一阵大怒,加了战团。
他想着,假若四人联手还战胜不了一把木剑,这岂不是一个笑话?于是直接他从大后方追击,场中形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
杨术早就瞅到了蚕丛的招数。
他向前一阵急攻,切掉林峰的进攻路线,将他打趴下。他观察到林峰是最弱的。于是,率先解决了他。
然后腾挪向右,避开桃木的“直捣黄龙”,进而格挡后方蚕丛的进攻。
他察觉到蚕丛剑术有独到之处,臂力甚强,苏珀尔和桃木的剑术则稍欠火候。
他大概很久没有跟年轻人玩得如此尽兴了。对攻了十几招后,他突然兴起,竟然跟蚕丛拆招起来,他有意让后备们学点东西,于是边战斗,就边指出对方的弱点或不足。
桃木和苏泊尔许多破绽被叫了出来,他们两个汗颜至极。蚕丛依旧不紧不慢,他竭力抵挡攻势,企图一招制敌,不过,他想的太简单了。
等到终于摸清三个人的底细之时,杨术也不愿再纠缠了,只见他随风甩臂,一招“秋风扫落叶”,以雷霆之势,将桃木和苏珀尔击倒在地上。
后者退出阵来。
现在,场上只蚕丛一人。
蚕丛作为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剑术自有独特之处,特别是少了三个人的打搅后,他剑术中的特色渐渐发挥出来。
杨术对他的功底颇为赞赏,他将木剑使得虎虎生风。然后不断说着:“这一招很好,这一招稍欠火候,这一招太急了,这一招太慢了。”
蚕丛听的耳根发热,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剑术深不可测,剑神之名,并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蚕丛遇强则强。他热血翻涌,豪气顿生。快速地使出了三招必杀技,每一招每一式,精彩绝伦,让人拍案叫绝。
几百双眼睛盯着场地中央的表演,马竞热泪盈眶,他为有这样的兄弟而自豪。
杨术没想到这个小兄弟后劲十足,他后腿三步,大声叫好。蚕丛趁势追击,一把将木剑砍断。
杨术叫了三声“好!好!好!”
两人兔起鹘落,有若闪电。
蚕丛觉得自己要赢了,信心大增,就在这当儿,杨术手上的木剑,似乎受到了某种魔力的牵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他眼前漂移过去。蚕丛一个疏忽,杨术叫嚷道:“看好了,连山剑法!”
蚕丛铆足了劲,他知道对方要使出全力了,突然,他感觉到对方手臂似乎有千钧之力,虽然是一柄断的木剑,但是比一般的铁剑更加让人胆寒。
杨术嚷道:“第一招,连绵不绝。”
蚕丛全力抵挡,不过,他到底输在对阵经验不足上,一个趔趄,被钩藤绊了一下,杨术的木剑快如闪电,驾在他脖子上,说道:“如何?”
蚕丛知道就算没有钩藤,他依然抵挡不住,于是说道:“我输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在他看来,四人联手,这场比赛从开始就输了。
杨术收剑,哈哈大笑:“好样的,后生可畏。居然将我的剑砍断!”他喝过言光明递来的香茶,继续道:“如果你们四人能够友好协作,那么我定会招架不住,陷入必败之境地。”
四人沉默不语。
杨术知道他们在怀疑,于是一招一式拆解了刚刚的对战的招数,包括蚕丛等年轻人听到分析之后,发现他言之有理,句句属实。
台下守望者一阵交头接耳。
大家发现,此人生性豁达,不是那种欲盖弥彰之人,于是都对他肃然起敬,有些年轻兄弟说着:“你看吧,我就说了他不是那种浮夸之辈,15年前,他就享有大名。”
杨术依旧不吭不卑。
蚕丛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他红着眼睛,越发佩服起来。
效果如期而至,杨雄和言光明很是欣慰。
杨术继续说道:“我再一次跟你们强调,团结的力量是无穷大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对抗整个团队,任何义气用事,率性而为,只会给极集体带来麻烦。在这里,你们要学会,什么是兄弟情谊,什么是患难之交,什么是正义与邪恶。”
督导员杨雄大咧咧地总结道:“三天的对战已全部结束,大家这些天辛苦了,今天晚上,你们好好休整一宿。明天上午,将公布最终的晋级名单。还是那句话,不管结局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剑门关,每一个人都是可用之才,整个都广平原的安定与繁荣,离不开你们每一位的守望。”
200多位年轻人,一个个相互搀扶着。他们之中,有的胳膊受伤了,有的大腿划开了,有的额头血迹斑斑,有的胸口滞涩。
一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轻伤,只有马竞、林峰、刘敏三人,依旧垂头丧气,如丧考妣,他们是少数几个连输三场的选手之一。
马竞等明白,督导员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游骑兵才是最光荣的职位,其他职位是失败者的归宿。
蚕丛安慰着。
当晚,关卡上气氛有点诡异。杨术、杨雄、言光明跟丁总指挥官聚在一起。他们似乎在商议一件大事。随后,栈道上的医师莫克明也被传唤回来了。
丑时,他们的会议才结束,刘敏、林峰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碎碎念道:“你瞧瞧,对战结果出来了,这将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
暖风和煦,细雨如丝,万籁俱寂。
散会后,阳江携着杨术上了天梯,到绝境长廊望风台喝酒去了。他们两的推心置腹和亲密无间,他们两的爽朗笑声,让年轻人无地自容。
平日里,年轻人一盘散沙,各自为营,少有凝聚力,相互之间针锋相对。大家故步自封,仅仅只有自己的圈子,比如蚕丛就只跟马竞谈得来,因为他们两来自岷江上游黑水部落。
丁义总指挥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到自己的卧室。就像大家议论的,指挥官的作息是如此有规律,百年如一,雷打不动。
而他的为人同样让人崇敬,他克己奉公,无私且具有博爱,从来不评论是非。每当他蒙着脸,躺在那张逍遥椅上休憩时,助理朱志鑫就会给他端茶、倒水,换尿盆,或许还能给他查看一下乌鸦带来的消息,他的腿脚不太利索,不过,慢工出细活,他总能将总指挥官交代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晚饭时,马竞一直在唉声叹气,蚕丛在安慰道:“不用灰心,一切都是个未知数,名单还没有公布,你不要妄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