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看向一旁的邶,抿着嘴不说话。
王母又道,“你若舍不得他,可让他时常来接你下山,玉山是清净之地。”
师父什么都知道。
小夭低下头,抿了抿嘴。她当然明白师父的用心,玉山有结界,外面的人若无允准断不可能上山,狌狌妖自然连接近都不可能。遇不到狌狌妖,她便可长长久久地活着。可若不能与相柳相伴,不能想办法破解义军的死局,她就算活上万年,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那样的日子,她已经尝过了,过够了,此番回来,便是不惜生死,也要奋力一搏。
重新抬头对上王母的眼睛时,小夭目光里尽是坚定,“师父,我此番回来,就是为了他,若为了苟延残喘不得与他相伴,那我回来还有何意趣。”
“你既有主意,我便不劝你,若有烦难,尽可来玉山,你是我的徒弟,阿缬的孙女,我理当照拂。”
“徒儿感激师父教导,若非在玉山学艺七十年,我早早就死在沟壑之中了。我虽不愿留在玉山,忍受寂寞,但我今后会常常回来看望师父。”
“你们去吧。”王母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起身离开。
邶和小夭并肩走到瑶池边。獙君和烈阳正在准备酒菜。
小夭望着幽深的瑶池,她努力地克制翻涌的思绪,不去想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情景。邶的一只手轻抚小夭的背。
“邶,”小夭握住防风邶的手,“你怎么不劝我留下?”
防风邶与小夭相对而立,“我知道你不会留下,劝有何用?”
小夭笑起来,眼眶里的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带着重重的鼻音,“你这么懂我,真是我的解语花。”
“胡说八道。”邶说着帮她擦去泪水,牵着她的手走向亭子。
獙君见他们过来,招呼道,“这是我珍藏的桃花酒,几百年了舍不得喝,今日你们两个一起上山,必要喝个痛快。”
小夭看得出,他们来,獙君是真的很高兴。从前不论是相柳独自来,还是她上玉山,獙君都是淡淡的,不苟言笑,与相柳弹琴唱和,也是君子之交。她中毒气息断绝时,他对黑帝也并未说过什么逢迎之语,反而让他随意拿些铺盖睡在这亭子里。
今日,阿獙亲自取了好酒,备了酒菜,还要喝个痛快,可见其心。
小夭正端起酒杯想要让獙君帮忙倒酒,却被防风邶按住杯口,“獙君,她酒品不好,让她喝些茶便好了。”
“邶,你别太小瞧人了,我从前那是没灵力,还,有心事,才喝多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今日让我喝个够,我保证不耍酒疯。”
邶笑起来,抬起手,示意獙君给小夭倒酒。獙君看着面前两人,只好给小夭倒了半杯。小夭撅着嘴嘟囔,“阿獙竟然听你的。”
“小夭,你刚才说你没灵力,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小时候灵力很高。” 獙君给三个妖怪都倒满了酒,问小夭道。
“嗨,说来话长,我不是偷跑下玉山了吗?我本打算偷偷回五神山找父王,问问他为什么不接我回家,可听侍女说我是蚩尤的孽种,父王别杀我已是慈悲,我便不敢回去,只好在山下流浪。后来遇到一个男人,起初对我很好,后来有一天他对我动手动脚,”小夭顿了顿,看看邶,邶正温柔地看着她。小夭继续说,“还脱我衣服,我失手杀了他。”
獙君倒吸了一口气,烈阳把杯子按在桌上,邶牵起小夭的手,轻轻地摩挲。
小夭拍拍邶的手,“我没事。”
她又说了自己如何被追杀,如何弄丢了脸,像野兽也一样生活,后来遇到蛇妖,被九尾狐囚禁,废去灵力,反杀九尾狐,最后流浪到清水镇,遇到老木,开了医馆,还捡了两个孩子,后来又捡到涂山家的狐狸,遇到相柳,种蛊,后来被颛顼抓回五神山。
小夭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她不知道再往下讲,是该讲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的事,索性不讲了。
獙君和烈阳听到此处都是满眼的心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小小的小夭经历了这么多,她是撑过了许许多多艰难绝望的日子才回到这里的。他们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小夭还经历了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厄,才这般坚强乐观地站在他们面前,与他们饮酒,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可小夭看着眼前满脸心疼的獙君的烈阳,却看着邶,甜甜地笑着说,“若是从前的苦难都是为了让我能遇到他,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复又看向阿獙和烈阳,“你们也别难过了,我如今回来了,今日我们只说高兴的,来,喝酒!”
四人一起举杯,庆祝小夭回来,庆祝相柳和小夭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夭也让獙君和烈阳都说说这两百多年的经历,玉山万年不变,他们除了修炼化形,便是游历天下,也别无他事可说。
天边残月似钩。
四个人就这么聊着自己的经历见闻,美食佳景,邶抵不住小夭嬉皮笑脸死缠烂打要酒喝,便给她又倒了几杯。
不知不觉间烈阳已是酩酊大醉,化成琅鸟飞去桃树上大睡。獙君也是面如重枣,躺在地上吵嚷着要让相柳听他唱歌。
小夭脸色坨红,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看着防风邶,嘴里絮絮叨叨,“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愿言思伯…使我心痗(音同妹,意为忧思成病),我心痗!”
邶端着杯子,笑看着小夭,眼中有万般柔情。待獙君睡着,邶起身抱起小夭。
小夭此时还一念尚存,在邶怀里挣扎,“玉山…是清净之地,不可…不可造次,不可!我要回…我自己屋子睡觉!”
邶笑着摇头,“想的什么乌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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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中,小夭看见相柳同獙君站在岸边,胸口一个血洞,满身是血。瑶池上桃花舟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子,小夭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远处一枚白色的海贝,周身布满鲜红的血咒。
相柳跟獙君说了什么,小夭听不见。獙君忽然消失不见。相柳坐到桃花舟旁,衣摆上渗下的血染红了瑶池。
相柳口中念念有词,这回小夭听得清楚,“地上梧桐相待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我虽解不了蛊,却可以杀了它。”
小夭感到震惊,恐惧,却站在一旁什么也没做,连动都没动一下,就那样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相柳以指为刃划,在两人的手掌上横七竖八地划出咒语,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可见白骨。
相柳吟唱蛊咒,漫天的流萤绕着桃花舟飞舞,天地间都是流光,美轮美奂。
旁观的小夭却觉得诡异恐惧,还是一动未动。
相柳手中突然拿出一柄冰凝成的匕首,深深地刺进自己心口,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落进血红色的瑶池,泛起一圈一圈散乱的涟漪,溶入一汪血池,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