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扭转,流萤消散,相柳、小夭,海贝、桃花舟,全部消失不见。
小夭看见另一个小夭置身一片丛林之中,背对着自己,头发很脏,沾满泥土,打结粘在一起,缠满了枯草树叶,她身上穿的不能算是衣服,只是几块布条乱糟糟的搭着,很多地方都没有遮住。小夭没觉得羞愧,她看着狌狌妖拿着自己的小镜子,宝蓝色的妖瞳闪着精光,像北极星。狌狌镜发出幽暗的蓝光,那个小夭像蠕虫一样蜷缩在一堆烂树叶里,身体扭曲挣扎。
小夭看清了她的脸,她正在笑,诡异狰狞。
冷眼旁观的小夭听见有人叫她,回头去看,乾坤扭转,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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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小夭!”喊声急促,近在耳边。
她惊恐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防风邶站在榻边,眼里没有了轻佻浪荡,倒像是相柳,凝重又寂寥。
小夭情绪紧张,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紧闭双眼,蜷缩起身体,整个人向另一面翻身,背对着防风邶。
“你别看我,你快走。”
榻上一沉,邶坐在榻边,轻轻帮小夭拢好被子。轻轻拍着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夭,声音柔得像飘扬的桃花,“小夭,你做梦了。”
小夭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猛地回头,真的是邶,俊朗的风流公子,正笑看着她,眼里的柔情掺着几分心疼和不忍。
小夭摸了摸身上,她穿了衣服,回过头朝被子里看看,是真的穿了。她这才转过身,轻轻唤了声,“邶。”
“我在。”
小夭挤出一个微笑,看向邶的身后。
这里熟悉又陌生。
这是她曾经住过七十年的屋子,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天天等母亲父王来接她回家。也是她后来又住过三年的屋子,那时的她常在这里给自己下药,在这张榻上看人生的走马灯。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食指勾上邶腰间的玉带,“你不许走。”
邶笑起来,“不走。”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
“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邶摇头,“不知道。”
“嗯,那就好,我也不会告诉你。”小夭狡黠一笑。
小夭坐起来靠着厚厚的软垫,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桌上放着几本旧书,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摞,一把桃木剑放在书桌另一边,地上一个漆了红漆的木马,马头上的漆掉的斑斑驳驳。这里与她当初离开玉山时没什么区别。
小夭不愿沉溺回忆,一把掀开被子,在邶脸颊上落下一吻,麻利的穿好衣服和鞋,“邶,我想去你的屋子看看。”
邶站起身,刚才相柳的神情消失不见,身形摇摇晃晃向外走,一手朝后伸着,小夭忙跟上去牵住这只手。
相柳的屋子在瑶池的另一边。小夭曾经去过很多次,在相柳战死以后。那时候,屋子里除了一张桃木榻,一张木桌,和两个木凳,什么都没有。简陋的就像从没有人住过。
相柳离开玉山前,不仅抹去了狌狌镜里的记忆,融了海贝,还抹除了他在玉山所有的痕迹。
此时的小夭,笑嘻嘻地跟着防风邶,一阵清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桃花香气。隆冬时节的桃花,分外好闻。
邶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夭低头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屋子里除了一床被褥,桌上一套茶具和一个酒壶,一支桃木刻成的弹弓,别无他物。
原来此时,相柳还没有雕刻那些大小不一的木雕娃娃。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他不需要再用木娃娃寄托相思,心上人就在眼前,想亲便亲,想抱就抱,想吃就可以吃。
小夭歪头看着防风邶,“啧啧,相柳将军还真是,在哪都住的这么简朴。”
“我三五年才来一次,只住一两晚,要那么豪华做什么?”
“三五年来一次,”小夭伸出手指盘算,“八九十年也就是二十来次,原来是这样。”
“哪样?”邶眉毛一挑,抱着手臂看着神神叨叨掐指计算的小夭。
“没什么,我就这么一说。邶,你说要是我爹娘没战死,我是神农将军的女儿,你是神农将军的义子,我们会不会走到一起?”
“不会。”邶说得果断。
“为什么?那样我们也可以相遇呀,还没有了立场的阻隔。”
“若神农不亡,我可能不会追随义父,一直做着防风邶,你是将军之女,应该也看不上浪荡子,你爹娘更不会同意你嫁给我。”
“他们不会。”
“就算他们同意,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小夭皱起眉。
“就算我一直是防风邶,也终归是妖,你是灵力高强的神族。”邶揉揉小夭的发髻,耐心地说。
小夭明白,在防风邶的人际关系中,神族青年都鄙夷妖族,视妖为异类,是低贱的种族,不配与他们并肩站立。也许自己没有那些经历,便也如那些浅薄的人一样,厌弃九头妖。小夭抱住邶的腰身,“还好,我就是我,你也是你,虽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可我们既然遇到了,那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