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多人决定跟着我离开监狱，这让我既困惑又无奈。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打算对留下来的人实行绝对独裁统治，而且每个人都可以选择离开。至少我原本以为前监狱工作人员会接受我的提议，大多数囚犯也会走。
但事实并非如此。整个炊事班和清洁班的人都跟着我。现在想来，当我们远离城市这么远的时候，大多数人想团结在一起倒也说得通。森林很危险，诸如此类的原因。至少对其他人来说是这样。
我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因为哪怕是感觉到自己这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肉体袋的蠕动，也无法破坏自由的气息。
“谢谢你们来救我，你们俩。” 我对马泰奥和内塔说道。
此刻我们三人正在森林中巡逻，主要是因为路上那一大群人让我有点透不过气。从独自在牢房里关了两年，到突然时刻感受到几十个人全神贯注的目光，这种转变让我很不自在。我不喜欢这样。
“当然啦，维塔。” 内塔说着，用她仅存的脑袋朝我点了点。现在那基本上就是个骷髅头了，只有下巴以下还有点皮肤。
“我们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在那儿烂掉。” 马泰奥嬉皮笑脸地嘶嘶说道，快速地在我身边绕了一圈，然后又窜开了。
“毕竟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 内塔附和道。
“而且我们爱你。” 马泰奥补充道，“我们真的、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了。”
马泰奥的身体大部分是甲壳质，经过两年的不死状态，似乎状况要好得多。不过他身上有更多未愈合的战斗伤痕：洞洞、裂缝，还少了一两个口器指。
“我有点惊讶佩内洛普到现在还没找到解决那种精神控制问题的办法。” 我坦言。
内塔和马泰奥交换了一个我不太明白的担忧眼神，但我决定不再追问此事。再次有亡灵在身边感觉真好。还有那些残渣僵尸！我身边有一群有趣的小僵尸，感觉棒极了。不幸的是，我差不多把这片森林里的其他东西都吓跑了，所以是时候回到路上，去管管那群人了。
“说到佩内洛普，” 内塔说，“我觉得要把你偷偷带进城会很困难，但我们在森林里有个秘密据点，我们经常在那儿碰面。我猜她会去那儿找你。”
“我想这样也行，没错。” 我耸耸肩表示同意，“我本来希望能偷偷潜回天空希望城，但带着几十个人跟着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可能也很困难，因为你有三只眼睛和一条触手。” 马泰奥指出。
“实际上是四只眼睛，而且还在增加。” 我哼了一声，“我大腿上有一只，而且我觉得我臀部上方又有一只在长出来。”
“大腿上的眼睛听起来没什么用。” 内塔评论道。
“确实没什么用。”
“那你是不是一直……？”
“谢天谢地，它有眼皮。” 我向她保证。
“哦。那就好。”
我们三人回到路上，阿尔特里克斯、林恩和杰里迈亚正在看守我们抓来的圣殿骑士，维持秩序…… 不过主要是阿尔特里克斯在做这件事。显然她的能力就是盯着人，然后把他们变成可怕的肉团，这实在是太恶心了。我见过她对一只鸟用这招，真不敢想象对人用会有多恐怖。据说她能用同样的能力治愈人，但我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让她试试。
“欢迎回来，艺术品。” 此刻主事的那个阿尔特里克斯对我说。
“你能直接叫我维塔吗？” 我问她。
“我很乐意，维塔。” 她同意了。
“欢迎回来，孩子！” 林恩说着，快速抱了我一下。
“…… 你也能直接叫我维塔吗？”
“得了吧，孩子，我可有整整两年的嘲讽没补上呢。”
“好吧，那样的话，我希望你这两年照顾好维他命了，奶奶。” 我回敬道。
“啊，哎哟！我怎么有个这么狠心的女儿啊！我好惨呐！” 林恩抱怨道，“不过说真的，她表现得还不错。她和我们的，呃，资助人在一起。”
我点点头，早就猜到是这样。佩内洛普肯定是想出了某种死灵魔法的办法来喂养我的亡灵，因为她既聪明又厉害。而且林恩这么小心翼翼，不在别人能听到的地方说出她的名字，我猜她目前在天空希望城地位稳固，还想继续保持下去，这…… 挺有意思的。
同样有意思的是杰里迈亚和叶利萨韦塔，他们正在交谈。我一走近，他们就尴尬地突然停止了对话，我猜他们刚才肯定是在聊我。
“已经在和其他死灵法师密谋啦，嗯，杰莉？” 我冲她坏笑着问，“我们迟早会把你变成异教徒的。”
“我没有 ——” 叶利萨刚开口，又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你好，维塔。你要是能别在其他事之外，还把嘲讽我当成一种游戏，我会很感激。和与我们信仰不同的人进行礼貌的交谈，这算不上什么异端行为。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你的同事们可把我骗得不轻。” 我冷淡地回应道，“你也该明白这一点。那些雪橇怎么样了，杰里迈亚？”
“还挺好用的。” 他礼貌地点点头回答，“说实话，我觉得挺惭愧的。你制造亡灵就像呼吸一样迅速又轻松，而且它们的动作栩栩如生。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劲自己做。”
一群不死生物驮着我们的补给沿着路前进，这显然非常显眼。不过，这些路很少有人走，而且我的感知范围远远超过这里任何人的视力所及。我们只遇到过另一群旅人，在他们靠近之前，让所有人离开道路藏起来并不难。
“嗯，你得通过这种艰难的方式来学习这些。” 我安慰他，“我只是天生就这样。”
“这种惭愧也不算坏事。” 杰里迈亚摆摆手，“我之前觉得自己很厉害，真是太傻了。显然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的目标真的是天空希望城吗？” 叶利萨问道。
“不，不是。” 我带着那种刚在几分钟前才做决定的自信告诉她，“就去附近的某个地方。”
“嗯。” 叶利萨哼了一声，“你决定好怎么处置你抓来的那些人了吗？”
“没呢。” 我承认，“不过你和林恩说得对。以折磨他们作为报复…… 没什么用。我现在很纠结，是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放了他们，还是干脆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 我显然会劝你放了他们。” 叶利萨说。
“那是当然。” 我嗤笑一声，“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叶利萨简单地回答。
“谁说这是正确的事？” 我问，“这样做是挺好，这我承认。我也尊重你，因为在其他人都不善良的时候，你能表现出善良和体面。但其他圣殿骑士会尊重我吗？如果我对他们仁慈，他们会原谅我，不再找我麻烦吗？还是说我放走的每一个人都会立刻转身，试图捅我一刀？”
叶利萨咬着嘴唇。
“如果…… 如果你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表现出善良，那这真的算是善良吗？” 她问。
“如果我即使知道善良会害了自己，还是表现出善良，那要多久我才会被害死？” 我反驳道，“只对不会滥用我善良的人善良，这真的算虚伪吗？”
“见鬼，维塔，你比我记忆中能…… 能说会道多了。” 林恩插嘴道。
“嗯，被圣殿骑士关起来的好处就是，你会听到很多关于道德的长篇大论。” 我哼了一声，“而且都差不多。我都听出经验了。”
“我觉得善良的本质在于，愿意为了正义而让自己受伤。” 叶利萨继续说道，无视了我们的插话，“因为对我来说，做正确的事比个人利益更重要。”
“对你来说这当然很好。” 我嘟囔着，“但我觉得你不明白这对你来说有多容易。我这辈子都在为了一顿饭奔波，如果你还能把这叫做生活的话。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叶利萨。当比我更不幸的人根本不存在的时候，我没办法把面包分给他们。”
“但你现在不是那样了，维塔。” 叶利萨坚持道，“你是这里最强大的人。”
“我现在是，直到高级圣殿骑士又无缘无故地来追杀我，就因为我生来与众不同。” 我厉声说道，“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从未承受过被人厌恶的后果。你做正确的事，会得到赞扬。但我去做正确的事，却被他妈的逮捕了。你看到区别了吗？你善良并不代表你比我好，叶利萨。你善良是因为你的生活比我好。你能负担得起善良，是因为你这么做会得到回报。但我不会，从来都不会，到现在我真的很难想出，为什么还要费劲继续尝试。”
“这和回报无关。” 叶利萨轻声说。
“哦，是吗？” 我挑衅道，“那你去试试，做每一件好事都被痛扁十八年，看看你会不会改变想法。在我看来，你们整个组织都应该从这个岛上消失。我都想自己动手了，但我更希望你们他妈的别再来烦我。”
她尴尬地把目光移开，我看到她的灵魂中充满担忧和疑虑，我便瞪了她一眼。
“你觉得这不太可能，对吧？” 我意识到，“你觉得他们会一直来追杀我。”
“…… 很有可能。” 她承认道。
我早猜到会这样，但听到还是很不爽。
“如果你放了我们，我可以试着说服他们别再来找你麻烦。” 叶利萨说，“我是说…… 你可能得做一些承诺，但是……”
“我受够他妈的瞎折腾了。”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是你的人再敢来招惹我，那就宣战。”
…… 说到招惹我，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个极其强大且熟悉的灵魂进入了我的感知边缘：“风暴” 卡西亚高级圣殿骑士。很难忘记这个贱人，因为当初就是她抓住我，把我送进了监狱。她用他妈的真空罩住我的头，把我打晕了，这段经历让她稳稳地排在 “我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名单前列。不过现在有时间仔细想想，我得承认她有一个美丽的灵魂。和所有高级圣殿骑士一样，她的灵魂无比庞大，远远超出她肉体的界限。她的灵魂是一场狂暴的、如球状漩涡般的舒缓体验 —— 强大而危险，却又由美丽与优雅构成。她是雷暴雨的气息，是壮丽景色带来的敬畏，是云朵从指尖滑过的触感…… 所有这些都在一场愤怒的死亡漩涡中咆哮着汇聚在一起。
而且和她在一起的不只有她的灵魂。一位我不认识的高级圣殿骑士被她的力量带着同行，虽然我从未感受过，但我猜我能说出这个灵魂的主人。它感觉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球心闪耀着温暖的光芒，就像我在林恩和叶利萨灵魂中看到的那种光芒，但在这光芒与玻璃边缘之间闪烁着无数的倒影，每一个都因球体而扭曲。飞逝而过的风景影像，肿胀而扭曲，感觉不像是灵魂自然的一部分，更像是它不断吸收进来的信息，是这个能力不断传输到其拥有者脑海中的实际景象倒影。
我猜，这就是 “无处不在” 的布劳姆的灵魂。如果要我猜测他能力的真正本质，我觉得他和我有点类似，他能持续获取周围大片区域内所有事物的信息。和我不同的是，他获取的信息是视听方面的，而不是某种特殊感知。他只是能看到和听到周围大片区域内的一切…… 然后他就能在他能看到的任何地方施展他的幻象。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感知范围已经不比我的大了。我没有感觉到他发现了我们的迹象，这意味着我们还没陷入绝境。
见鬼，我现在的感知范围可能有好几英里了。
“所有人进森林！” 我下令，“马上！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