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坐到了地上。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刚刚听到的一切。教会要我吃人。教会要我吃人。教会要我吃人。
“我…… 我做不到。” 我低声说,“我不能这么做。”
杰利萨韦塔露出同情的表情,蹲下来在我身边坐下。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个消息。” 她承认道,叹了口气,“所以我觉得现在就该告诉你。给你点时间考虑和做决定。这要求确实很过分。”
这简直是轻描淡写。教会是奥古斯特道德体系的基石,而这也正是我拥有道德观念的根本原因。我的同理心、人性、对是非的坚守…… 都深深扎根于一个无可动摇的事实,那就是吃人是错的,无论如何都是错的。不管感觉有多美妙,不管我觉得这是否能帮到朋友,不管我是不是被打得半死,吃人就是错的。没得商量。我必须相信这一点。否则…… 否则我就会……
“我做不到。” 我又对她说了一遍。她必须明白这一点。
“嗯,我很确定你能做到。” 杰利萨韦塔耐心地反驳道,“你纠结的问题其实是应不应该这么做。而这才是个更棘手的话题。”
“不。” 我不同意,“不,不是这样。这是一种罪过。这是错的。你不能…… 你找不到让我吃人的正当理由。我不相信有这样的理由。求你了。”
杰利萨韦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哦。” 她说,“哦,我明白了。很抱歉,拉克。”
她往前挪了挪,盘起腿,尽量靠近我但又不碰到我。她的笑容充满同情与理解,让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自己。这不可能是我的命运,对吧?但这又太说得通了。圣殿骑士为什么要帮我?守望者为什么把我造成这样?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痛苦?我每天问自己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我吞噬灵魂,是为了斩杀不死者。这就是我的使命。
但我做不到。
我泪流满面,杰利萨韦塔在一旁相对安静地陪着我。就我们俩,坐在兵营里一间没人用的储藏室里。我的身体平时消耗不了多少水分,所以哭得这么厉害会让我明显感到口渴。我大概应该试着停下来,但最后在眼泪流干之前,我早就忘了时间。我可能错过了上课。不过杰利萨韦塔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耐心地等着我抽泣声渐渐变小。
“那是什么感觉?” 等我终于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她问道,“我读过很多关于你的资料,拉克。你做过的事,你的身体构造。但身为你,那是什么感觉呢?”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哽咽着说,“我不知道做你是什么感觉。人类很奇怪。那么善良,但又那么奇怪。”
“你觉得我们善良?” 杰利萨韦塔问道,听起来很惊讶,“我们其实没那么善良。”
“你们不会一直有吃掉彼此的冲动。” 我没好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有些人还是会这么做。” 杰利萨韦塔耸耸肩,“想想看。当然,我们有本能,但我们大多数人不会被暴力的原始欲望持续折磨。我们可能会因为愤怒之类的原因互相伤害,但总体而言,当我们互相残杀时,我们都是清醒的。我觉得你的情况比我们更糟糕,但你却表现得更好。”
我摇了摇头。
“我听说过这种事,但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两个人类试图互相残杀。” 我反驳道,“而且你们人这么多。到处都是。绝不可能绝大多数人都杀过人,肯定绝大多数人杀的人数都是零。你们的问题只是个别情况。这没法比。你们不想互相残杀。”
“很明显你也不想杀人啊。” 杰利萨韦塔说。
我又摇了摇头,强忍着又一波泪水。
“这就是你们不明白的地方。” 我缓缓说道,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对她大喊,“你们好像都不明白。我想把你吃掉。我想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掉吃掉,这种欲望强烈到让我痛苦。”
和往常一样,我没在杰利萨韦塔脸上看到预期中的恐惧和厌恶。她只是看起来…… 在思考。对于一个和半个星期前咬掉自己手臂的人共处一室的人来说,她镇定得有些过头了。
“你能详细说说吗?” 她问道。
详细说说?她还想知道更多?
“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队长。” 我告诉她,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我不像人类那样会遗忘事情。当…… 当我回想一段记忆时,就仿佛又身临其境。每一种感觉、每一种情绪、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想法、每一种冲动,全都回来了。我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每次都有新的体会,不同的经历细节会变得格外清晰。我看着你,就会想起锯开你骨头的感觉,你血液的味道,吃到不是难吃老鼠的东西时那种狂喜。你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味道有多美妙。这就是我曾经追捕你们的原因。也是我现在依然想追捕你们的原因。我真希望能回到还不懂是非对错的时候。我生来就不该是这样的,队长。我的整个身体无时无刻不在饥饿。我觉得我能吃的东西没有极限,而吃东西是唯一能让我不一直感觉糟透了的办法,但我不能再这么做了,因为那样只会让我变得越来越糟,我不想让我的身体发生变化,但如果我不吃那些让我感觉难受的东西,我又无法阻止自己的变化。我什么都做不了。每件事都让我身体的某个部分感觉难受。我被困住了。我甚至死不了。”
听到这儿,杰利萨韦塔队长举起一只手,示意她想问我个问题。我赶紧把话咽回去,安静下来好让她说话。
“你想死吗?” 她轻声问道。
“想。” 我立刻回答,“我试过自杀,但最后总是活下来,还陷入狂躁。根本没用。我差点从岛上跳下去,但又担心最后会给别的岛添麻烦。我就是个胆小鬼。”
杰利萨韦塔队长缓缓点头,带着关切的神情静静地看着我。等她整理好思绪,便轻声开口。
“我的天赋赋予我极其敏锐的感官。” 她缓缓解释道,“我能听到从极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如果没有遮挡视线的东西,我能看清一英里外的东西。我能闻到…… 嗯,我总是闻到太多东西。这常常让人难以承受。在我年轻的时候,刚获得天赋时,我完全无法承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但她专注的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认真听着。
“那太痛苦了。每时每刻都有大量信息涌入我的脑海,让我根本无法思考。我父母不得不带我去看生物魔法师,因为我曾试图只用指甲挖出自己的眼睛。我必须被约束起来,不然就会自杀。我一心求死。在我强迫自己接受身体的变化之前,我痛苦地生活了好几年。我不得不接受自己再也无法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这个事实。我必须适应,接受自己,然后继续生活。这太可怕了。”
我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我…… 我从不知道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挺傻的。但如果一个人类想死,对他们来说应该很容易做到,对吧?不,等等。我真蠢。这就像从岛上跳下去一样容易,而我自己都做不到。
“我现在不想死了。” 杰利萨韦塔队长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会想想,但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哦,我想我得问问,因为你的记忆方式不同。你知道我所说的‘强烈’的念头是什么意思吗?你有过这种情况吗?就是你会考虑某件事,但有时候它没那么诱人,或者感觉特别难抗拒?即使是同一个念头。”
“我…… 有。” 我承认,点了点头,“有时候情况会更糟。更难抗拒。”
“没错。” 杰利萨韦塔队长点头,“拉克,我曾经想死是因为我一直处于痛苦之中。我的世界全乱了,我看不到它变好的希望。要是当时你告诉我,我会…… 也许不算很好,但也还过得去?要是你告诉我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嗯,如果我当时能理解你说的话,肯定也不会相信。但是…… 我现在确实走到这一步了。我弄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情况变好了。嗯,我想关键在于,我的问题并没有消失。它们也没有变小。但我更擅长应对它们了,所以…… 我现在就站在这儿。”
哦,我明白了。
“你是想把我们的经历做类比。” 我总结道,“你想告诉我,我的情况也会像你一样好起来。”
“我是想告诉你,我虽不了解身为沃里佐是什么感觉,但我明白渴望忘却一切是怎样的心情。” 她纠正道,“我明白被困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是什么滋味。我明白那种觉得没有任何事物、任何人能让生活变得有价值的感受,明白哪怕抓住片刻的喜悦,最终也会不可避免地被无尽的沮丧冲刷殆尽。我知道对这一切都不在乎是什么感觉,因为你根本无法在乎任何事。我也知道那种太过在乎,以至于只想一切都结束,这样就再也不用在乎任何事的感觉。”
她的许多话都刺痛了我,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你还是觉得情况会好转。” 我坚持道。
“我希望情况会好转。” 她说,“我相信你能感觉好起来。而且我希望你能这样。我希望你能幸福。”
“你甚至都不太了解我。”
“我不觉得这是认为你无法克服困境的好理由。”
我又摇了摇头,这次摇得更厉害。
“没什么可克服的。” 我告诉她,“让我罪该万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我无法挽回。我吃掉并杀害了我自己的父亲,队长。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是他教会我去在乎,而我…… 我……”
我停下话语,双手捂住眼睛,试图止住更多的泪水。
“我当时那么小。” 我低声说,“那么愚蠢。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又知道一些事。可我还是…… 我还是那么做了。我永远都是个怪物,队长。如果我曾有过救赎的机会,在我杀了奥古斯特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