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走在始祖府邸的走廊上，盯着天花板，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尽管我已经失去了许多记忆。摧毁马尔罗萨的记忆核心，不仅抹去了她前几世的大部分记忆，也意味着我这一世的记忆，虽然比我作为人类时的任何记忆都要清晰详细，但也并非完美无缺。即便我能走遍这座宏伟建筑的每一个房间和走廊，也未必能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尽管这个盯着天花板的小游戏微不足道，但我还是为此深感失落。我现在可能正走向死亡，相比这用昂贵宝石镶嵌而成的马赛克图案，我本应该思考更重要的事。

比如始祖的灵魂有整整一个房间那么大。很可能我得走进她灵魂的影响范围才能见到她，要是她在我在场时动用魔力，那痛苦将难以想象。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毕竟在翠绿之巅时，只有加尔德拉强大到让我有此担忧，所以现在又要面对这个问题，还真有点让人不安。希望我躲在魔力通道里能免受其影响，因为我觉得这次会面，至少会用到一点魔法。

毕竟，我得准备好一个传送法术，以防万一。我想我可能得从通道里探出头才能施展，但那也只需要一秒钟。

当然，希望我用不着。始祖的一名私人护卫护送我前往她的房间，从各方面考虑，这还不至于让人惊慌。要是被一群护卫围住，那才意味着出事了。只有一名护卫完全正常，至少就始祖亲自传唤这件事而言，能称得上 “正常”。我们这个种族的创造者可不是个热衷社交的女人。和她的灵魂一样，她冷酷且有条不紊：并非没有爱和同情心，只是不太愿意表露。尽管她取得了非凡成就，缔造了一个人人幸福的乌托邦社会，但她自己却似乎永远愤懑不满。至少，这是我从仅存的关于她的记忆、对她庞大灵魂的匆匆一瞥，以及从更了解她的人那里听来的描述中得出的印象。始祖可不是好惹的。

要是事情进展不顺，我可能会成为她处死的又一位女王。

“公主殿下，觐见厅就在您面前。” 护卫带我来到一扇巨大的双开门前，告知我，“您将在这里与始祖交谈。”

“你…… 不进去吗？” 我犹豫地问。她的护卫通常不都陪在她身边吗？

“我不进去。” 他简短地回答，“您将单独与伟大之母交谈。”

好吧，这可能不太妙。但表面上，我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同意并明白了，然后推开双开门，走了进去。觐见厅极其宽敞，建造得如同献给神明的大教堂。即便我正走进房间，去见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人，还是忍不住被这里的建筑吸引了注意力。巨大的天花板在我头顶数百英尺高的地方，是这件涵盖整座建筑的艺术品的核心所在。它描绘了迷雾守望者那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周围不是翻滚的黄色迷雾，而是黑色背景上一系列璀璨的白点，构成了一幅我从未见过的奇幻景象。当然，这幅马赛克图案远非这个房间壮丽之处的全部。天花板由巨大的纯水晶柱支撑着，那些红、紫、蓝的巨大宝石比大多数树木都要大。它们分列在精美雕琢的通道两侧，自然而然地将人的目光引向房间另一端的王座，万王之王正威严地坐在上面。

然后我终于面对面看到了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 她好小啊！哈哈，这什么情况！始祖居然是个小巧可爱的幼年阿塔纳托斯！她毛茸茸的，可爱得要命！她还不到我腰那么高！啊啊啊！

不行，维塔，别这样！你怎么回事？女王们经常是这种样子，这是重生过程中的自然现象！始祖只是换了具新身体，用不了一年她就会长到正常大小。这不可爱！啊，可实际上就是很可爱！都怪我人类的本能！小东西就是可爱，事情就是这样！但这太蠢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觉得可爱极其危险！我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小的东西有多致命，现在可不是发笑的时候。始祖懒洋洋地坐着，一只手肘撑在巨大王座的扶手上，手托着头。尽管她身材娇小，但这老怪物的眼睛里透着冷峻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违抗。

我尽可能抑制住因为觉得好笑而产生的抽搐，走近王座，按照我所知的规矩，在王座前跪下。

“您召见我，伟大的母亲？” 我犹豫地问道。

“我确实召见了你，马尔罗萨公主。” 始祖说道，我极力克制自己，才没对她那尖细、高亢的声音笑出声来。“我注意到，在你最近遭遇意外后，维纳蒂拉和纳加蒂尔卡对你灵魂的调查，可能…… 不够严谨。”

糟了。好吧，保持冷静。

“您是什么意思，伟大的母亲？”

“嗯。” 始祖哼了一声，她那多面的眼睛里毫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很有意思的回答。问问题从技术层面讲不算说谎，但这仍暗示着一种我们都知道并不存在的无知。孩子，我建议你别自以为聪明。要是你觉得在这个房间里能藏得住秘密，觉得有任何可能不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就走出这里，那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没时间也没耐心玩文字游戏。”

说到这儿，她眯起眼睛，有意流露出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愤怒。她对自己的表情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这意味着她短暂露出的愤怒无疑是一种清晰且毫不掩饰的威胁。

“我…… 您想问什么，我的始祖，我会尽我所能回答。”

坐在我面前王座上的古老幼童叹了口气，微微坐直了身子。

“你对那个叫巴雷加尔的‘纯净者’说出了‘娜娃拉’这个名字。” 始祖说道，“然后你声称是在一本书里得知这个名字的。但这不可能，因为利里奥普没有这样的书。你要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说明这个矛盾之处。”

哦！这…… 实际上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她终究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只是…… 等等。我要怎么解释我怎么知道娜娃拉，又不暴露自己呢？

“呃，那个…… 我对巴雷加尔说谎了。” 我简单地说道。

始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等着。

“我…… 我从那片…… 我是说，从丰饶之森的野蛮人那里得知这个名字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但似乎他们就是这么称呼‘纯净者’的。”

始祖继续盯着我。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我…… 我是说，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我不想透露太多信息，只能希望这个部分答案能让她满意。

我刚注意到她的手动了一下，魔力就有了动静，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我的脖子，把我举到空中，我的双手和手指被紧紧扭到背后，疼得厉害。

“我可以剖析你这番话有多荒谬，” 始祖冷淡地说，缓缓从王座上站起来，以她那仅有三英尺的身高威严地站着，“但那就意味着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场对话，你有权在其中周旋，通过来回交锋来逃避真相。这只会浪费你我的时间，所以我跟你说清楚：要么你把一切都告诉我，要么我就直接从你的灵魂中强行抽取信息，让你尝尝苦头。孩子，你是为初代巫妖效力吗！？”

初代巫妖！？啊，我没时间思考了，得赶紧说点什么！

“不！” 我坚定地回答。

“你和她交谈过吗？”

我只犹豫了一瞬，始祖的力量收紧，我脖子上的甲壳就裂开了。

“你感到害怕是明智的，孩子，” 始祖低声说，“但你最好清楚，比起说出真相，你更应该害怕说谎。”

“我…… 我交谈过。” 我承认，“我和她交谈过。”

“什么时候？”

“今…… 今天早些时候。” 我告诉她。

“她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吗？”

“呃……”

我的本能反应是说 “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她确实没提什么重大要求，但我忍住了，花了点时间仔细回想我们的对话。

“她…… 她让我别引起别人对她的注意，” 我告诉伟大之母，“还问该怎么称呼我。我想…… 就这些吧？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回答我的问题。”

“她居然愿意回答？孩子，希望你没惹恼她。”

“是的，她回答了！而且没有，她似乎很乐意和我交谈。”

始祖怒目而视。

“我明白了。” 她冷淡地说，“那她究竟是怎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我的城市的？”

“我，呃…… 她…… 她没进来，陛下。”

“什么？” 伟大之母瞪着我。

“她不在城里，” 我重复道，“据我所知，她也不在岛上的任何地方。”

“那她到底是怎么联系上你的，究竟为什么要联系你，孩子？”

我身体一僵，她当然注意到了。糟了。我想，关键时刻到了。

“呃。嗯…… 好吧，是这样，我，呃…… 我可能不是……”

一阵剧痛从手臂传来，我疼得一缩，我猜这是在催我赶紧说。

“我不完全是马尔罗萨。” 我脱口而出。

她没说话，我觉得这是让我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 好吧。我杀了丰饶之森的一个人，我的灵魂受损之后，情况不是…… 我是说，不只是失忆。我…… 我成了他们。有点像。算是各占一半？我是马尔罗萨，但我也是维塔，维塔就像她。我像她。我是个巫妖，娜娃拉和我交谈，是因为她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从魔力通道里钻出来，把准备好的传送法术藏好，滑进曾经是我记忆核心的空洞处。始祖当然一直在观察我的灵魂，此时她第一次流露出愤怒以外的情绪：惊讶。接着，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似乎有了一丝恐惧。我赶紧缩回魔力通道，以躲避她那受迷雾守望者影响的灵魂带来的可怕灼烧感，紧接着，掐住我脖子的压力又加大了，更多的甲壳在她神秘力量的挤压下碎裂。

“这么说，” 她说，“你不是我的曾孙女，实际上你是她的杀手，穿着你受害者还在呼吸的肉身。你一边试图在和世上最古老、最危险的人接触时对我隐瞒你的存在，一边还享受着我创造的社会、我的家族带来的好处，还以为自己能逃脱惩罚。是这样吗？”

我紧张地想咽口唾沫，却发现食管被掐住，根本做不到。

“我觉得用‘希望’比‘以为’更合适。” 我说，“但基本上，是的。”

我们之间沉默着，气温似乎都下降了。

“我给你一点时间，” 始祖异常平静地说，“来说服我不毁掉你。”

我颤抖着吸了口气。

“你应该让我活下去，” 我说，“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姐姐永远不会原谅你。”

始祖轻蔑地冷笑一声。

“如果你觉得娜娃拉会为你说一句话，那你可太不了解你姐姐了。” 她讥讽道，“那个老贱人只关心她自己。”

“我不是说娜娃拉。” 我说，“我是说塔拉妮卡。”

“你真觉得她会站在你这边？” 始祖嘲讽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寄生虫。”

“我不是寄生虫！” 我反驳道，气愤地踢着腿，“你…… 你觉得这对我来说好玩吗？你觉得我是故意变成这样的？我不是！这一切都太疯狂了！我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奶奶！马尔罗萨的死和维塔的死没什么两样！她们互相杀死了对方，而她们又都是我，所以现在我两个家都陷入了战争，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一次沉默了，但她眼睛微微的扩张表明，让她没有立刻回应的，不是愤怒或期待，而是在深思。她那古老的头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算计，谢天谢地，她接下来的举动不是杀我，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两个’家？而且你还把塔拉妮卡当成你姐姐。那你母亲，加罗塔女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该死，我妈太多了。

“我…… 实际上我不太记得加罗塔女王了。” 我承认，“我不确定我们……”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你们没见过面。” 始祖确认道，“没错。那超出了你现在大脑的记忆范围。很有意思。你是在宣称效忠于利里奥普吗，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