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太他妈让人不安了。” 杰莉萨嘟囔着。
“注意言辞。” 我下意识地回应道。
杰莉萨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扬,她的脸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跟之前判若两人。要不是早就知道是她,我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她那黝黑的皮肤,长长的白发,圆润的脸型,甚至连穿着都和我印象中的截然不同。说起来挺逗,这让我想起刚去新塔尔西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人类每天都要换衣服。要是第二天看到有人换了身衣服,我就会以为是另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常穿的那几套衣服,所以我会记住他们所有的穿着,只有当很多方面同时改变时,我才会搞混。不过,哪怕是很细微的变化,也会让我愣神一会儿。
我有一次跟泽娜聊起这事,她觉得可能跟我过目不忘的本事有关。大多数人类,因为不会精确地比较各种经历,只要有点相似,就能认出是同一事物。我觉得这挺奇怪的。有点相似,不就意味着还是有不同吗,对吧?
“这次我可得保留说脏话的权利,拉克。” 杰莉萨开口说道,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那边情况看起来很糟,糟透了。”
“解决当前危机的最佳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维苏威女士坚持道,“你们首要任务是不被怀疑,其次是找到阿瑞斯。明白了吗?”
“我觉得有道理。” 杰莉萨表示赞同,“你确定我的灵魂护盾能抵挡阿瑞斯的精神操控,对吧?”
“没错,这已经测试过了。” 维苏威女士肯定地说,“不过,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他的能力进化了,我相信你还是能保护好自己。记住:它通过接触传播,而且是自动传播。那些被控制的人不知道自己在传播这种东西,但要是你太引人注目,他们就会有种冲动,想跟你接触或者跟你握手。你就装作也被洗脑了。”
“我能做到。” 杰莉萨应道,“嗯,我想我该出发了。你们就留在这儿扎营吗?”
“万一我们真要转移,我肯定会给你留下追踪我们的办法。” 维苏威女士点了点头。
杰莉萨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我,张开双臂。
“嘿,临别抱一下?” 她问道。
我点头,快步走到她身边,让她抱住我,紧紧地拥了一下。她好温暖,让我好开心,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但关于鲜血和人肉的记忆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赶忙尽力驱散这些念头。
“别让那两个怪物欺负你,知道吗,拉克?” 杰莉萨说着,从拥抱中松开,挠了挠我的耳朵。
“我们三个可都是怪物。” 我提醒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 可我完全不明白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我们其他人隐身站在一片田野中央。好吧,反正别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彼此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先不管关于怪物定义的分歧,杰莉萨担心把我单独留给维塔和维苏威女士,多少还是有点道理的。毕竟,她们俩闻起来都特别特别香。
“这可真烦人。” 维塔抱怨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有点惊讶她会这么说,转头看向她。
“呃…… 什么烦人,维塔阿姨?” 我问道。
她立马来了精神,坐得更直了,还是用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看着我。我一直试着记住她眼神的各种变化,但说实话,根本搞不清她此刻的心情。
“哈!‘维塔阿姨’,哈?”
“你不想我这么叫你吗?” 我问。我以为她想,不然干嘛特意点明这层关系呢?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让我自在地省去敬称的程度,但我又不想叫她 “公主”。
“嗯…… 算了,我觉得还行。” 维塔承认道,“我不介意。我还挺喜欢你的。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我眨眨眼,琢磨着怎么回答才好。
“维塔阿姨,其实我对家里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我告诉她。至少,对还在世的人没好感。
她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看她拍着膝盖的样子,估计是在笑。
“这回答挺实在!” 她承认道,“我想法跟你有点相反。我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要是不喜欢谁了,就不再把他当家人。”
“比如阿瑞斯?” 我试探着问。
“对,就像阿瑞斯。” 她肯定道,“那讨厌的家伙。真不敢相信,我正打算夺权,他就搞出这破事。”
我犹豫着,双手绞在一起。天呐,这话可真难听。“这可恶的怪物在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之前,就搅乱了一个国家民众的生活,真烦人”。
“得了,” 维塔哼了一声,“你要是有话想说,就直说。”
“…… 你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 我犹豫片刻后回答道。
“你是在说我矮吗?” 维塔抗议道,“这已经是我有史以来最高的形态了,多谢关心!”
“啊?不!什么?维塔阿姨,我是说你漠视人命!”
“哦,” 维塔应道,“呃…… 好吧,你说错了。要是真那样,我的征服计划可就容易多了。靠,实际上,我甚至都不会有什么征服计划。我就回利里奥佩,过我的好日子去了!我来帮忙,纯粹是想拯救大家的性命!要是我不在乎,我就直接说‘去他的’,然后任由其他阿萨纳托斯把你们都宰了。”
“这…… 维塔阿姨,在‘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死’和‘真正有同理心’之间,可有很多重要的细微差别啊。”
“可我是真的有同理心…… 啊?”
我强忍着没叹气。我在这儿还能说啥呢?
“要是你就只有这点自我反省的能力,维塔,我会很失望的。” 维苏威女士淡淡地评论道。
这话让这个虫族女孩一下子炸了毛,她微微一颤,下面那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我一直对甲壳质有点偏爱,毕竟我最初吃的大部分东西都带点甲壳。不过说实话,口感真不咋地。要不是念旧,再加上它和其他身体部位味道一样,我可能根本没兴趣吃。
“好吧,行,你说得对。” 维塔嘟囔着,“我确实不太在乎大多数人。说实话,就算对那些我在乎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 表达出来。大概除了待在他们身边,也没别的办法。但总体来说?没错,要是这个国家整个陷入迷雾,我也真不会太在意。我不爽的只是,我还得在这儿处理这些破事。”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虽然不太想说,但总有人得说。
“…… 你这种想法,要是你真掌管这个国家,或者其他任何国家,都会让人极其恐惧。” 我告诉她,“你明白吗?你能理解,要是来个…… 半神女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杀一堆人,自己掌权,却对谁都不在乎,这有多可怕吗?”
维塔往后一倒,躺在地上。
“…… 嗯,” 她承认道,“我明白。我不傻,我知道人们怕我,要是我处在他们的位置,我也会怕自己。但…… 不然我还能咋办,拉克?啥都不做?就干坐着,任由坏事发生?去他的,我又不是完全没心没肺。问题是,现在掌权的那些人,感觉才是真没心没肺。你知道吗,我从小挨饿受冻,无家可归。很多人都这样,可根本没人管。我要是不掌权,怎么让人们真正解决问题呢?”
“可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那极权的亡灵统治就能解决…… 解决问题呢?” 我质疑道。
“因为我这是基于一个我知道可行的体系!” 维塔反驳道,“虽然不是完全照搬,也不是完美无缺,但…… 它确实有用。那边的人很开心,吃得饱,过着让他们自豪的生活!你认识几个能这么说的人?”
“没那么简单,维塔。” 维苏威女士说,“你不能把一个你略知一二的政府体系,直接套用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种族、完全不同的文化上,还指望它能行得通。你提出的方案,也许能如你所想地发挥作用,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但你现在展现的方式?很明显,你根本没考虑过人们会对你的话作何反应,或者至少你不在乎人们的反应,这就是个问题。你想让这个岛变得更好?你就得在乎别人的想法。统治意味着平衡其他人的需求和欲望,找到妥协点,让一切运转起来。你希望人们幸福,这值得赞赏,但要是除了‘用强制的亡灵劳动力,因为亡灵很开心’之外,你没有真正的策略,那你根本没准备好把梦想变成现实。”
“那你就帮帮我,该死的!” 维塔反驳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希望你帮我想办法!你知道怎么统治!你想出个办法,让一切可行!”
“…… 要是我有个能让这个岛在单一统治者治理下,且不会弊大于利的可行策略,我早就实施了。” 维苏威女士冷淡地说,“你不能就这么飞来飞去,靠武力征服就宣布自己是女王。要成为被认可的合法领袖 —— 这是你掌权所必需的 —— 是个复杂又耗时的过程。”
“可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维塔抱怨道,“要是等利里奥佩下次飞临上空的时候,我还没取得实质性进展,我就会显得很无能。因为我完全可以飞来飞去,靠武力征服把所有人都打得屁滚尿流,佩内洛普,所以大家都等着看我这么做呢。我想要个更好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必须在利里奥佩认为重要的标准下,确实更好,不然一切又得回到原点。”
“那要是回到原点会怎样?” 维苏威女士问道,朝维塔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要是又回到原点,和希弗罗克的战争再度爆发,你会站在哪边,维塔?”
维塔用下面那双手撑起身,另外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把脸别到一边。她沉默着,触角微微颤动,这让我想起人类在绞尽脑汁思考时,那种四处乱瞟却不看任何东西的样子。
“…… 咱们就尽量别让那种事发生,好吗?” 维塔轻声回答。
维苏威女士怒视着她,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自从她全身变得鳞片密布之后,我还没见过她如此愤怒 —— 或者说,见过她流露任何情绪。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她威胁道。
“就像我说的,” 维塔坚持道,“咱们避免那种情况。好吗?帮帮我。”
维苏威女士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鳞片下的肌肉明显放松了一些。
“…… 好吧。” 她同意了,“但你得学会妥协。”
维塔的表情对我来说依旧难以捉摸,她没有回应。反而拿出一些我们路上带的肉干,在其中一块里放了个灵魂碎片,递给我。
“谢谢你,维塔阿姨。” 我说着,一口把它吞了下去,尽情享受那美妙的滋味,随着肉干滑下喉咙,那持续不断、折磨人的饥饿感瞬间消失了一小会儿。接着那种感觉又没了,杀光所有人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不客气。” 维塔回答,听起来倒是真心的。她展开下巴底部,口器向外伸展,露出一条长长的、带刺的舌头,卷住另一块肉干,吸进嘴里。她伸手把最后一块递给维苏威女士,后者只是抬手拒绝了。维塔耸耸肩,又在肉干里放了个灵魂碎片,朝我扔过来,我惊讶得本能地跳起来,用嘴接住了。
我落地后咽了下去,耳朵耷拉着,脸颊发烫,在维塔和维苏威女士惊讶的注视下,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接着维塔突然大笑起来。
“哦,始祖啊,太搞笑了!” 她笑得喘不过气,“就像…… 嗷呜,一口咬住!”
“我…… 你刚刚太突然了!” 我结结巴巴地抗议道,“我就感觉有吃的朝我脸飞过来,所以……”
“天呐,你太可爱了。” 维塔轻笑着,这让我的脸更烫了。而且她是个有同理心的人,肯定能察觉到我脸红了!啊啊啊,不要啊!
维塔又自顾自笑了一会儿,但当她望向杰莉萨韦塔正在调查的那座城市时,笑声很快就停了。我也朝那边看去,可什么都没看到。
“你有没有对自己的种族感到好奇过?” 她问。
“啊?” 我脱口而出,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对自己感到好奇?” 维塔重复道,“或者说对沃罗西佐族整体感到好奇?”
呃。我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去想这些。我的种族很可怕,但迷雾守望者创造我的方式,不是我该质疑的。这种事,在我死之前,也别指望能得到答案。维塔转过头,直直地盯着我,微微歪着头。
“…… 你还在纠结…… 拉克,我可以直接去问啊。” 她坚持道,“你的种族不是迷雾守望者创造的,记得吗?你们是娜瓦拉创造的,她是我姐姐,我现在就能跟她聊。你不需要靠信仰。我能帮你找到真相。”
“我…… 但我的灵魂决定了……”
“你的灵魂也不是来自万恶之源。” 维塔打断我,纠正道,“我猜它是通过某种自动过程,从你生母那里衍生出来的,不过这个我也能去问问。而且,就算你的灵魂真的来自万恶之源,那也不会影响你的智慧,因为自然生成的灵魂会自动适应与之结合的任何大脑。它们一点都不特殊。佩内洛普,你帮我证实一下。”
“她是对的,拉克。” 维苏威女士叹了口气,“我也能独立证实这一点。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你所信奉宗教的真实性,而通过基础的生魂术就能轻易收集到很多与之相悖的证据。我也不觉得维塔在说谎,她也没理由说谎,而且她在这个话题上的专业知识也是有目共睹的。”
杰莉萨跟我说过,我对生魂术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她的说法有道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生魂术被禁止的原因吗?仅仅是了解它就会腐蚀人的心智吗?…… 不。不可能。杰莉萨没被腐蚀,这种想法太荒谬了。
“你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维塔解释道,“它被禁止,是因为它会让人不再相信教会,而不是因为它会在精神上影响人。是因为生魂术否定了教会,而教会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无法做到这一点,才会禁止它。”
“当然,就算那些与教会存在直接矛盾的事实曝光,教会也不会就此垮掉。” 佩内洛普耸耸肩,“绝大多数教徒都是真心信奉的,而且教会那些模糊的教义足够灵活,能绕过大多数已被证实的事实,同时又足够强硬,能坚定地抵御任何无法证实的观点。说实话,从这个角度看,信息禁令似乎有点没必要,所以它存在的原因可能就是大家所说的那样:生魂术容易让人利用它赋予的强大力量,去做出那些不可言说的恐怖恶行。但不管禁令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严重违反禁令就足以证明,教会宣扬的关于迷雾守望者的大多数说法都是错误的。”
我皱起眉头,身体微微缩了缩。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在这件事上逼我?” 我问,“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坚持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我是错的?你们就不能别管我,让我相信我想相信的吗?这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不行。” 维塔哼了一声,“我不能不管,因为教会也不会放过我。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因为我的身份,他们想让我死,或者至少想让我放弃自己的身份,装作和他们一样。我才是那个想让他们别来烦我的人,拉克!梅利莎也是!要是教会没一直逼我顺从,不然就吃苦头,我跟他们一点矛盾都不会有。可他们不仅一直这么做,还装作这是在帮我!这太气人了!”
“可我没这么做啊!” 我反驳道。
“拉克,他们让你杀我,你真的动手了!”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 好吧,在这一点上你说得完全对。” 我承认,“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做。但我现在不会了。”
“对,你现在不会了。” 维塔表示认同,“但不管怎样,你得原谅我对你们宗教真的很生气,好吗?”
这…… 算是终结了这场对话吧?她很生气,而且不管怎样都会一直生气。而且…… 我是说,我能理解。我不喜欢这样,但我能理解。
“就我而言。” 维苏威女士说,“除了他们发动的政府政变,我对这个组织并没有太多个人恩怨,普通信徒跟政变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对任何坚持拒绝可能性的哲学观念很反感。当然,这个问题绝不仅限于迷雾守望者教会,但在他们的信徒中,这个问题很普遍,值得注意。也就是说,不管得出什么结论,能遇到一个有批判性思维的人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也很享受和虔诚的教会信徒进行有启发性的对话,尽管我们都坚信对方是错的。所以,我想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相信你所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