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嘞!杰莉萨,佩内洛普正忙着让你体内生成更多黑色素呢,我呢,打算往你灵魂里注入一门新语言,你没意见吧?”
我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又快速呼出。呼吸要是慢了,那些难闻的气味和怪味就会一股脑钻进我鼻子嘴巴里。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折腾得不行了,所以这些小细节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只穿着内衣,坐在维苏威女士那无菌得可怕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这里还是研究室和病房。我努力不去想她对我做的可远不止把我的皮肤变黑、头发变白这些事。我能感觉到脸上的骨头在分解,然后以稍有不同的形态重新组合。这过程一点都不疼,但我还是觉得这体验糟透了。
而现在,一个飞蛾巫妖问我,能不能往我灵魂里塞东西。这可真是…… 太棒了。说真的,我的人生已经跌到谷底了。至少维塔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她那甲壳质的外骨骼就像精美的晶格,由排列整齐得惊人的微纤维构成,没有那些没灵魂的螨虫,也没有令人作呕、会冒出汗和呕吐物的毛孔。还有她的眼睛,老天啊。就像完美的六边形宝石,毫无瑕疵。这是我觉醒天赋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不过,这也没让她的提议变得更有吸引力。
“维塔,求你别碰我的灵魂。” 我坚持道。
“可杰莉萨,你要是不会说巴尔东语,怎么能扮好巴尔东人呢!” 维塔抱怨道,“而且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差不多有九成把握,这对人类来说是安全的。”
“听起来我有足足一成的理由担心呢。” 我耐心地回答,“就我灵魂的完整性而言,这比例可太高了。”
维塔无奈地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成什么初出茅庐的新手了?要是有什么即时问题,我马上就能把一切恢复原样。”
“我更担心长期的问题。” 我还是坚持。
“嗯,这完全取决于你对这个过程是否放心。” 维苏威女士插话道,“没有你的允许,维塔不会碰你的灵魂。不过,要是你拒绝,我们就得找个更乐意帮忙的人来代替你,而且我也没时间把你身体的变化恢复原样,因为我得忙着准备另一个人类来完成你的工作。你是我们的首选,尤其是拉克的首选,但要是你更愿意留在这里,把她交给别人,我也理解。”
…… 靠。她这人原则归原则,耍起手段来也不含糊啊。我不想把拉克单独留给这两个让她内心矛盾的人。我也不想让我的灵魂被改造,但是…… 哎,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净化过程就极其可怕,但要是说被生命魔法搞乱灵魂算跨过了什么界限,那我为了一个我已经不再信任的组织,已经跨过两次了。维塔更值得信任吗?不,算不上。但她是不是更有知识、更有本事呢?那倒是肯定的。我这辈子已经见识过太多虚伪的事了,我不想再让自己靠近它。
“好吧。” 我叹了口气,“但不管你要做什么,维塔,我得找其他人再给点意见。”
“别跟我来这套。” 维塔哼了一声,“我要是想无视你的自主权,一开始就不会问你同不同意了。我可不需要你同意,杰莉萨韦塔。”
“真让人安心啊。” 我冷淡地回应。
“你这么觉得我真开心!” 她欢快地回答,说实话,我真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耍我。我知道她能感知情绪 —— 她几乎能读心 —— 但就算她偶尔用这技能,她也是我见过最不擅长社交的人之一。而且她通常都不用!
维塔变成了试图消灭我们岛上所有生命的种族的一员,她对其他人的态度似乎也变得更差了,我对此很失望,但一点也不惊讶。话虽如此,虽然她在思维和能力层面显然危险得多,但还没到我担心的那种程度。我知道这标准很低,但有这点欣慰我就知足了。我很好奇,这对海岩城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天而降者” 出人意料地友善,他是个奇怪的人,但不可否认很体贴。如果海岩城的人这么有同理心,那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呢?
…… 哎,我想这问题挺蠢的。关于人类,我也能问出同样的问题。事实上,我经常这么问。反正现在也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时候,我得留意我的灵魂。我看着维塔把自己的一根触须伸进她的灵眼,取出一团原始生命能量,就是她用来把人变成亡灵的那种。这让我有点慌,但她把那团能量放在手心,一捏,把它捏成了粉末。她用一个法术把粉末聚拢,开始制作,魔力的触须和微粒以惊人的速度舞动,把闪烁的生命能量碎片粘合成一小团浓缩的泥状物。
“过来。” 她对某人下令,但佩内洛普的手还搭在我光溜溜的肩膀上,所以我觉得她叫的不是我。果然,一个死去的巴尔东人照她的话走了过来,维塔把触须刺进他的灵魂,魔力的蓝色光斑从触须尖端喷出,像手术刀一样切下他灵魂的一块,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们人类的灵魂可真够混乱的。” 维塔一边说,一边把从另一个人灵魂碎片上刮下来的泥状生命能量涂抹开,“这也不怪你们,这只是无序发展的结果。但你们的记忆中枢和情感中枢混在一起,所以这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副作用。”
我又快速地深吸一口气。真不敢相信我要做这事。
“你觉得哪些副作用算正常,哪些算让人担心或者危险的呢?” 我问。
“问得好。” 维塔称赞道,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更多地看向我,“你要留意的是情感关联和记忆。比如说,你可能说了一句巴尔东语,然后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开心或者难过,又或者你提到一个地方,就会突然对那个地方有熟悉感,甚至有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哪怕你从没去过。因为你不只是在学这门语言,你还直接接触到了杜恩 - 卡尔对他母语的体验。顺便说一下,这就是他。打个招呼吧,杜恩 - 卡尔!”
“嗨……” 这亡灵含糊地说道。
“哦,哈哈,不好意思,他现在有点脑子不太灵光,因为我控制着他的语言能力。当然,也因为他的脑子已经死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突然有明确感觉陌生和异类的记忆和关联闪现,那是好事。我设计这个是模块化的,如果你愿意,任务结束后我们可以把它取出来,所以这里这层粘性的生命能量是用来当缓冲的,能让你的大脑读取信息,但不会存储。不过大脑真的非常擅长记录信息,所以你要留意那些你确定自己从没经历过,但感觉就像自己经历过的记忆和关联。那意味着有泄漏,我就得给你的灵魂做个检查。明白吗?”
“我…… 我想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但这整个过程真的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是啊。” 维塔语气出奇地严肃,“我懂你的感受。”
说实话,我有点想就这么算了,赶紧把这事做完…… 但我和人打交道太久了,我知道这是个可以展开一场重要对话的契机,要是错过了,我肯定会后悔。就算这对话没什么结果,我也得试试,因为人们需要交流。我越深入思考,就越发现交流、解决问题、有能倾诉的朋友、知道有人愿意倾听是多么重要。但这很难,因为大多数人不愿意倾听,所以我们从出生起就被潜移默化地训练,把重要的事藏在心里,任其发酵。我想改变这一点。这是我能在这个由怪物和半神统治的世界里做出的积极改变,所以不管我有多害怕或者多疲惫,我都得伸出援手,倾听他人。
“是啊,我猜你在融合他人记忆方面有不少经验吧?那是什么感觉?” 我问。
维塔两侧的呼吸孔喷出一股热气,她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她正在处理的部分灵魂的细节上,但我不用多敏锐也能看出来,她在整理思绪准备回答。她现在表达情绪的方式很有意思;她确实比以前更善于表达了,但那是一种奇怪的混合,既有人类反应在阿塔纳托斯身体上的蹩脚转换,又有完全异类的情感反应。不过,通过观察两者的交集,利用前者来理解后者也不是太难。
“和梅利克融合的时候,真的非常可怕。” 维塔轻声承认,“你知道吗,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像死了。我第一次在梅利克的身体里醒来,那时我基本上还是梅利克,甚至可能比维塔更像梅利克。我当时惊恐万分,我的天赋没了,我不再是真正的圣殿骑士,不再是我母亲真正的儿子,而只是一个空洞的灵魂,中间还住着个怪物。我得对我所有朋友撒谎,我的脑袋里一直充斥着相互矛盾的想法,对我来说,一切都像是谎言,像是对我某一部分的侵犯…… 我也说不清楚。我肯定再也不想经历那种事了。我要说明的是,我觉得你的经历不会和我一样,但相信我,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们不能用佩内洛普抓来的巴尔东人,因为我们给他们摘除肿瘤后,他们的大脑要花太长时间才能消除被灌输的思想,我们也不能用杜恩 - 卡尔,因为他已经死透了。我们需要你能说这门语言。”
“我明白。毕竟我已经答应了。” 虽然是被迫的,但我觉得现在纠结这个也没什么用,“那你和玛洛萨公主的融合呢?”
她不像对营地里大多数人那样,纠正我要叫她 “维塔公主”,我有种预感,坚持要这么叫的其实是她体内玛洛萨的那部分,所以她可能会欣赏我这种正式的称呼。维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感觉不像是和玛洛萨融合了。” 她轻声说,下面的几只手不安地动着,“我只是…… 就是玛洛萨。我是维塔,也是玛洛萨。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玛洛萨,但……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太像维塔。这有点吓人,我也不太明白。我以为我已经到了一个稳定的状态,我们俩谁都不会消失,但那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就感觉我的一部分在消失,或者说是在倒退吧?这很吓人,但之后又会停下来,我就又恢复正常了。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我觉得以后还会继续,但似乎也没造成什么问题。”
“你或许该和二号妈妈聊聊这事。” 我告诉她,暂时忽略她那极其奇怪的妈妈排名系统。
“阿尔特里克斯?” 她疑惑地歪着头,“你觉得这和她有关?我觉得和她的融合出生没什么关系,这是巫妖的事。”
“我不觉得你说的这些事和她有关是因为她是你妈妈,我只是觉得它们有相似之处,因为我注意到了一些共性。”
“阿尔特里克斯是三个不同的人。” 维塔指出,“而我显然不是。每次情况发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不完整了。我觉得我们一点都没可比性。”
“只是个想法而已。” 我耸耸肩,“我觉得和她聊聊也没什么坏处,就算她也不比你更明白,我肯定她也会很乐意倾听的。”
“好吧。”
她又陷入了沉默,我猜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没关系,这事儿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但我还是觉得这场对话挺有帮助的。我能做的就是成为她可以信任的人。这是我真正开始劝阻她别把我们都杀光之前,需要建立的底线。毕竟她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要是没人想办法解决怪物们的心理健康问题,我们都得完蛋。
关键就在这儿,对吧?尽管我更想在家好好放松,但我发现,每次我说 “总该有人做点什么”,除非紧接着说 “而那个人就是我”,否则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个消极被动的人。看到不公的事,我就会去阻止。我第一次见到维塔的时候,就阻止了我的搭档殴打她。我把他们俩拉开,还主动承担了更多工作,就为了确保类似的问题不再发生。但即便如此,我本应该做得更多。我一开始就应该站出来,解决导致我不得不阻止搭档的根本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情况已经糟糕到我入职第一天就目睹囚犯被殴打。我,一个毫无经验的新审讯官,一开始就不该被置于那种境地。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身处其中,而且还任由事情发生。我不知道该怎么清除这种体制性的腐败,但我肯定应该试一试。要是我当初做了,事情会好多少啊。这么多的死亡,都得算在我头上。
这次不会了。我会做得更好。我要成为那个在别人跌倒时拉他们一把的人。我只是希望,除了一次一次地聊天,能有更好的办法。
“那么,” 维塔催促道,“你准备好接受这个了吗?”
“嗯,” 我应道,“能准备好的程度都准备好了。”
“酷。谢谢你这么配合。”
哎呀,这挺好的!她居然谢我了!这进展太棒了…… 啊啊啊,靠,她把那东西往我灵魂里塞了,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这东西黏糊糊的,就像别人的汗水全抹我身上了。一阵可怕的战栗像陌生人在小巷里突然舔了我一口似的,传遍我的全身。紧接着,我就感觉它接上了,知识的重量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脑袋上。我从未听过却又仿佛一直知晓的词语,渗进我的记忆,滴进我的大脑,涌上我的舌尖。我用一门外语咒骂着,还记起了踢到脚趾的事,但那种感觉平淡无奇,毫无细节,只有疼痛,没有任何信息,既可以忽略,又空洞得不对劲,全都是错的,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的记忆!
“哇哦,不好,泄漏太严重了。” 维塔说道,“抱歉,抱歉,我加厚一下防护,这只需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