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扶着镜子的酒保松开了手,长方形的镜子镜面朝下,直接砸在了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镜子碎裂,碎片四散,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镜子一起破碎了,分成了无数碎片。
召潮司感到一股强烈的剥离感,并不痛苦,好像有一条疯狗在她的躯体内飞跑,在她的神经上飞跑,在她的脊髓上飞跑,在她的脑筋上飞跑。
可惜,这条疯狗不会打灰,呵呵。
天旋地转,似乎一切东西都倒过来了,召潮司只感觉,组成自己身躯的成分被分离,变成了碎片,彼此割裂,不再是一个整体。
听到镜子破碎的响声,律师们纷纷睁开眼,凝视着召潮司;鹿有粮低下头,毫无感情的双眼直视召潮司,整齐的牙齿露出一个惊悚的笑。
“开始选择吧,异教的大祭司,你必须放弃碎片中的一块。”
召潮司咬牙问道,“放弃?你是什么意思?”
鹿有粮没有解释,只是回答:“你不需要理解,也无法理解,从碎片中选择一片。”
说罢,鹿有粮指着地面上散落的镜子碎片
“我要是不选呢?”
听闻此言,鹿有粮发出笑声,不只是他,法院内的律师们纷纷笑了起来。
“无人可以违逆法律,即使是法律本身。”
鹿有粮指向自己的脸,他没有眼皮,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事实上,他脸上没有任何皮肤,暗红色的血肉早已干枯,没有面皮的脸上满是笑意,他笑得太过用力,干涸的面部肌肉开始皴裂,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听着,大祭司,看在你没有罪业的份上,我原谅你这鲁莽且缺乏礼貌的问题。相信我,相信我们,无人能进入大拿巴而完整地离开,无人。”
鹿有粮指向镜子碎片,逼迫道:
“要么,你自己做出选择;要么,我们替你选。”
面对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召潮司回忆起棕毛鼠人之前说过的话:
“……失去什么,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甚至不是由大拿巴的居民决定……”
“……我可以不负责任地告诉你,相当有创意,呵呵,是的,相当有创意……”
回忆到此处,召潮司猜到了镜子的目的,她盯着地上的碎片仔细查看,为了拖延时间,她质问鹿有粮:
“我听说,一名鼠人奸商在大拿巴被剥了皮。”
“不,不是‘被’剥皮,是它‘把’自己剥皮。”鹿有粮辩解,“一切想要离开大拿巴的人,都是自愿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我们只是负责让他们做出选择,至于选择会带来什么,和我们无关。”
召潮司在镜子碎片中寻找着线索,但,在她看来,所有碎片都一模一样。
鹿有粮早就察觉了召潮司的意图,他冷笑起来。
“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大祭司,没什么好看的,在你做出选择前,没人知道你选择了什么——没人知道,既包括我,也包括你。”
召潮司对上了鹿有粮的目光,她看出鹿有粮没有撒谎。
盘算片刻后,召潮司自知无法同时对抗近百名崩离主的信徒,她没有退路,只能遵循对方的游戏规则。
迟疑片刻后,召潮司伏下身,从地板上捡起了一片碎玻璃。
鹿有粮满意地笑了。
“很好!现在,让我们揭晓你的选择吧!杰森,把锤子拿来!”
酒保从柜台后取出了一把金属锤,递给了鹿有粮。
鹿有粮挥了挥锤子,朝召潮司露出阴森的笑。
“异教徒,你有三个选择。
第一,永远留在大拿巴,成为镜子之城的一员,这样一来,你可以永久保留碎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直到你主动放弃它为止。
第二,把碎片交给我,由我来敲碎它。在那之后,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带着剩下的身体离开,哦,对了,还有我答应你的水。
第三,把碎片献给崩离主,成为一名律师。你照样会失去它,但那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看看我,看看我们,我们就是绝佳的例子。”
律师们纷纷呲牙笑了起来,他们的身躯残破不堪,却和健全人一样活蹦乱跳,这显然是因为崩离主的恩赐。
将镜子碎片献给崩离主的律师,将永远失去对应的器官,取而代之,他们会得到崩离主的恩赐:或许是一对纽扣,或许是一滩热蜡,或许是一条丝线……
用纽扣代替眼球,就能获得绝佳的视力;用蜡代替鼻子,就能闻到凡人无法察觉的气味;用丝线缝住嘴唇,就能隔空进食,甚至用牙齿凭空撕咬敌人。
崩离主的恩赐稀奇古怪,只要用恩赐取代失去的器官,律师们就能保留器官的功能,不受残疾影响,甚至获得“润”。
鹿有粮失去了全部的皮肤,但他作为律师,并没有流血而死,反而获得了刀枪不入的能耐,这也是他胆敢顶撞召潮司的原因。
召潮司握着镜子碎片,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摊开手,将三角形的碎片交给鹿有粮,干净利落地说了两个字
“敲碎。”
鹿有粮先是神情恍惚,很快反应过来,狞笑着接过了碎片,将三角形的碎片捏在右手中,左手挥舞着锤子,见召潮司没有反应,他将碎片放在了柜台上。
“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召潮司没有搭理他。
“我可提醒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大祭司就目中无人,如果碎片选中了画皮,那算你走运,但如果选中了内脏,哼哼……我估计那可不好受!”
召潮司依然不为所动。
鹿有粮自讨没趣,只能尬笑一下,挥锤子砸碎了镜子碎片。
碎片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化作了齑粉,散发出了银灰色的炁。
待炁散去后,召潮司感觉左耳传来刺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耳。
但那里根本没有左耳,只有一个徐徐淌血的窟窿。
包括鹿有粮在内,律师们纷纷发出了惋惜的叹气声,看来他们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鹿有粮将锤子还给酒保,闷闷不乐地摇着头。
“异教徒,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下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撂下狠话后,鹿有粮朝酒保吩咐道,“杰森,带人去给她装水,她要多少,就给她装多少!”
吩咐完,鹿有粮朝柜台上吹了口气,将化作粉末的镜子碎片吹走。
召潮司不语,她捂着伤口,眼神凶恶地盯着鹿有粮,酒保杰森端着一盘热毛巾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女士,擦一下伤口,我们该去装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