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器的话说完,贾琏不禁诧异,他父亲居然还有好事交代给他,一时哭笑不得。
将候在门外的傅亨叫了进来,吩咐道,“你找蕴儿,就说我吩咐的,从账上取两千两银子来,你等会交给姚器。”
“是。”傅亨接了差事,退出去。
贾琏又对姚器说,“你把这笔钱退给江毅,就说求官不必如此,只需行正道就好。汝家世蒙圣恩,公忠体国,只需好好做事,陛下不会忘记你们的。待他做了指挥使,我还有一事找他,叫他等着吧。”
姚器点头出去,领钱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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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一座两进四合院内,江毅送走了荣国公府的姚器,回到待客的正堂,一脸疲惫地坐到下首靠门的椅子上,一手扶着头,觉得头痛了想喝茶,可朝桌子上一伸手抓了个空,方想起茶还在上首正中的桌子上摆着呢。
于是歇了喝茶的心,思虑起方才那个荣国公府来人的话,觉得真是天下少有的咄咄怪事。
自古花钱买官,受托者收了钱办成了事已是上等,收了钱没办成事把钱退回那是上中之上的品行了,收了钱没办事那是坏透的下等作为。
如今收了钱却又把钱退回来的,还说事会成的,怕是天下千古罕见。
方才那叫姚器的拿着骁骑营协领贾琏的拜帖上门时,他还愣了许久,他那认识骁骑营的人,若是步军营的到还有几个相识的熟人。
只想着把人见了,再看下一步。等那人说是荣国公府的人,江毅这才想起这贾琏不就是荣国公府的他所送钱的贾赦之子吗。
只是拜帖上未写荣国公府,方没将骁骑营协领贾琏和荣国公府那位被京中好事者云“墨狐”的贾公子联系在一起。
江毅反应过来,却变得有些紧张,毕竟他前脚送钱给贾赦,后脚贾琏就派人来上门,怕是与求官之事有关。
接下来姚器的话确实和他所猜的一样,和买官之事有关,但事情的走向却和他想的差的十万八千里。
姚器掏出那张两千两的银票时,江毅下意识认为这事毁了。可姚器后头地话却让他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我江家世受圣恩,需行的正才好,还说等他做了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事托他帮忙。
一番话下来,江毅只听到两个意思,一是钱他贾府是不收的,二是南城指挥使的位子他坐定了。
直到送走人,他脑子都是有些浆糊的,如今将那人的话细细揣度,觉得此事的诡异之处一在那句世受圣恩,公忠体国;二在后半句要他办的事上。
想到这里,江毅额头上起了豆大的冷汗珠,想起旧年间江家的惨事来。
江毅如今二十七了,但他二十二岁前的人生可以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幼时祖父两代人俱有官身,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在南城之中也算中上,江毅由此起了蒙,读了些书,识得字。
可一朝获罪,全家老小被羁押,家中财产悉数抄没,祖父被判了斩刑,父亲一直关在狱中,江毅及其母并家中亲人虽幸免于被判为奴,获释。但出狱后家无生计,只得以母亲等妇人针织纺线过活,江毅稍长,就四处找事做。
可江家的故旧们在出事后都避之不及,不想染上是非,于是江毅同南城的地痞流氓们,混到了一处,靠盘剥弱小,赚取些许微利。直到今上继位,改元隆兴,大赦天下,被关了八年之久的父亲才被放出来,不到两月起复旧职,江家的家境方有好转。
江毅父亲出狱后知道江毅这些年的作为,恼怒异常,对儿子流入下流感到痛苦和悔恨,但又知道世道艰难、家道中落的苦,只叫江毅不得再与地痞流氓们混在一处,若再有发现,不论是非,只将腿打折。
起复后,将江毅带入兵马司做事,教他正经做人的道理。
如今求官,贾府不收礼,只说有事要他办。这让他担心起来,贾府何等显赫人家,有事要人做,自有那心甘情愿、自带干粮做事的,如何需要他?
便是那裘良,景田侯之后,现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与贾府这样的人家交情深的很,有事他做不得?
只怕事不是小事,到时江毅真做了南城指挥使该如何?
江毅之父出狱后,在短短三年里就教了江毅小心做事的道理,不要想着投靠谁,持身中正方是头等大事。
对于江家这样的小户人家而言,大人物眼里的一点小涟漪都有可能化成灭门的滔天巨浪。对风险的低承受能力让江毅此时苦恼至极。
至于前半句的世受圣恩、公忠体国,江毅思来想去只觉得是搞笑逢迎的话,世受隆恩,有砍了头,蹲在监狱里享福的吗。至于今上倒是对他们家有恩,可他父亲从未提起江家为今上效过力的事,父亲死后除世袭军职外也未见有受上恩的,离得太远了。
可惜江毅到底教养不大,在市井间只学得一二小家之见,母亲所能传授的不过持家养性之言,不见大世面。入了兵马司后,江毅只见身旁同辈中略有些位阶的都是世袭军职,所以不知他能袭其父职已是今上极大的恩典了。
江毅这般忧虑着,其妻子身着朴素,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进入正堂来看他。
走到近前关怀,江毅见了,只说无大事,不用担心。可却忘了放在桌上的那张二千两银票,其妻姜氏看了,知道丈夫遇到难,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是贫寒出身,是江毅十九岁时娶的。
那时江毅混街头,家里贫,同姜氏门当户对。但如今江毅已为南城副指挥使,在婆婆的教导下,姜氏学了管家、待人接物的诸多规矩,方不在同等人家面前失礼,让人耻笑。
江毅和其父母对姜氏都是满意的,毕竟同患难的少,姜氏嫁时江毅不过混混,如今稍有富贵,就是外头的贴过来,也歹是有身家的。不然你又穷又想攀高枝,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只看到姜氏家贫出身不好却做了副指挥使夫人,没看到姜氏同江家一同过的那些苦日子,就以为可以和姜氏一样了。
可又说回来,江毅此番送的钱便是有些羞耻的。江家被抄家,穷了多年,便是父子二人做起官来,不过五年功夫,加之其父行事谨慎,如何能攒下二千两的流动性现金?便是将这些年积攒的全当了也没一千两呀。
这是居在别院那位妾室家出的钱,妾室姓黄,祖上有些家资,黄家家主也是位眼光狠的人。
江毅之父方放出狱来,就商量将疼爱的幼女嫁于江毅做正妻,只是江毅说不肯休妻再娶,豪言万金不换妻。江家以为此事休了,不料黄家家主听了这番言论,更看重了,说把女儿嫁为妾也可以。
如此江家也只得将人娶进家门,收了这座二进院的房产嫁妆,做贵妾,居别院,地位与姜氏无差,这叫卿本无意,奈何人财天降。
而嫁女之事在黄家也有非议,江家赤贫,如何能娶他家女?要知道黄家长女嫁了管崇文门的一个步军小校,幼女怎么也要嫁个差不多的。只是黄家一向黄父独断,尽管黄母、二子、长女长婿都反对,可还是把人嫁了。
黄氏心里自然也不满,她原只盼着嫁于一个同姐夫差不多人家的做正妻,如今不仅嫁于一贫寒落魄人家,还是妾,如何受得了?跑到母亲跟前诉苦。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下了狠,说什么也不管用,只得嫁了,心里觉得要过苦日子了。
可不料嫁过去一个月,江毅父亲起复旧职,江毅也得了官身。父丧后江毅又袭了父职任副指挥使,此时黄氏觉得父亲真真是英明神武,黄家人和交好的故旧都说黄父眼光毒、绝。
便是此番南城指挥使职位空缺,花钱买官也是黄父撺掇江毅计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