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学说话那会,我跟你娘,眼巴巴得等着你喊爹娘,阿鹤希望你一开口喊的是娘,我希望,我女儿喊出的第一个字是爹,那段日子,你娘忙在家照顾你的时间多,爹爹不服气,于是回回把生意带到家里,一边算账,一边分心看着你。”
“爹记得,那天,我跟你娘巴巴儿地守在摇篮旁,等着你喊爹娘时,你终于开口喊了一个字”
“滚。”
我再没忍住,笑出一个鼻涕泡。
“爹那个时候很自豪,我的女儿,生来就不同凡响。”
“没想到呀,没想到……”
我爹终于从那段往事中回过神,苦笑着摇摇头,那神色分外落寞,分外悲凉。
我擦掉右眼那一颗眼泪,开口: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爹”
爹忽然问我:
“你恨爹吗?从前,我问过你,那时候,你没跟爹说实话。”
我低着头,红着眼,良久,终于把心底那点子情绪压下去,再抬头时,眼睛一片清明:
“爹,你疼我养我一场,我不恨你。”
“可能是,你我父女二人今生缘分不够吧,好时光,也只有那么几年而已。”
“我相信,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意外,哪怕将来您和娘有了新的弟弟妹妹,我依然是骑在你们头上的小祖宗。”
“可命运就这么荒诞。”
“哪怕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在我和沈藏锋二人之中,您最疼爱的还是我。”
“只是,我和哥哥都长大了,您也老了,您要遵循着世间的规矩行事。”
“在我和沈氏家族这二人之间,您选择了后者。”
“所以,爹爹,您也要接受——
在亲情和野心之间,女儿同样选择了后者。”
……。
话已至此,良久无言。
很多时候,我和我爹何其相似?
说着最软,最温情的话。
做着最狠,最残酷的事。
……。
夜色越发浓厚了,不知为何,每回走到这祠堂,看着那阴森森的牌位,总觉得怵得慌,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厌恶我爹将这祠堂,奉为神龛,经常祈祷祭拜。
厌恶女子不能入祠堂的规矩。
明明沈家这群祖宗,有一半都是女子,可在这牌位上,却没有完完整整留下一个女子的名字。
明明是死物,却像是压在我爹头上的巨石。
在夜色中,我睁眼瞧着我爹的背影,仿佛他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要与这冷冰冰的牌位融为一体,明明,我爹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他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却宛如一个腐朽棺木里囚禁的生魂。
我忽然开口:
“爹,困住你的,究竟是沈家那群老不死的闲言碎语,还是你口中的祖宗规矩?”
我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令我爹豁然转身,愕然盯着我:
“拙儿,在祖宗面前不得无礼。”
我冷冷一笑。
平静的盯着我爹的眼睛,平静到,忽然令我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爹,祖宗在哪?”
“是祖宗规矩告诉你,沈家财产,传男不传女吗?是祖宗规矩命令你,宁可把财产交给旁系族人,也生怕它落入外姓人手里吗?”
“还是,这该死的祖宗规矩,吃着女子的肉,喝着女子的血,却吃干抹净,否认女子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