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者,头上挽着桃木簪,花白的胡须足有尺长,飘然垂落胸前。
远看倒也是一幅仙风道骨的样子,近看却有些寒酸。
长袍原本应该是灰色的,穿得久、洗得多了,变成了灰白色。
长袍的下摆裂了几个口子,有些透风,所以山风来的时候吹不起来,自然少了些飘逸。
最不协调的是,腰间充做腰带的粗麻绳,却偏偏打了个对称的蝴蝶结。
“老夫苦苦找了十年,才发现这么一个好地方,处于群山之中,上有浓雾遮飞鸟,下有深泉隔兽踪,真是既清静又安全,可以进行扬气功法的最后突破,十年之功,在此一举!”
老者立在前山后水的一处山泉冲积而成的砂砾地上,兴奋地自语着。
在方圆不过一丈之地上,他足足转悠了两个时辰,才找到一处砂细砾少的地点,小心地撩起长袍,盘坐下来。
面对着前方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山崖,开始了扬气功法第十重的终极吸纳之功。
只见周遭的雾气,被老者用力一吸,都朝着他涌来,并形成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的雾气漩涡,周围的空间都在晃动。
这样持续了不知几个时辰,老者突然变吸为吐,双手上翻,一声暴喝:“起!”
话音未落,老者在头顶的浓雾中看到了个黑影直坠而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黑影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砸晕了。
在晕倒前,还感受到左肩一阵传来的巨痛。
砸在老头身上的,是一个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一身粗布短衣打扮,衣服上看得出有些油腻。
掉下来的时候,正迎着老者扬气功法最后关头的起势。
这起势借助气息暴吐、双手上翻之力,给了坠落少年一股强大的反向冲击。
少年在砸到老者身上的同时,便被这股力道反震出去,头部正撞在旁边的一块突兀大石之上。
头部流出血来,渗入到石边的砂砾中。
又不知许久,老者与少年几乎同时醒转过来。
老者伸手摸向左肩,摸了满手的血迹。
少年伸手摸向后脑,也摸了满手的血迹。
“我受伤了!”两人同时惊呼。
“是你伤了我!”两人又是异口同声,并将带血的手指同时指向了对方。
老者终归有些功夫,反应更灵敏些,一个纵身,如猿猴般扑向少年,抓了少年的衣领:“是谁派你来暗算老夫的?”
少年怔怔地看着老头半晌,突然头痛欲裂,反手抓了老者的袍领:“你说我暗算你?那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下轮到老者傻眼了,松了少年的衣领,却任由着少年抓着他的袍领,恶狠狠地摇晃着,红肿的眼球似要爆出来。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老者妥协了,还透着点恐惧。
他在修练扬气功法的最后关头受到冲击,气血逆转,因为被震晕了,才没有走火入魔,刚才一怒之下把仅剩的力气都用完了,看这小子发狂的样子,还真的担心被他暴揍一顿。
那样的话,这老脸真就丢尽了。
少年放了手,嘴里还在嘀咕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老者看着他,谨慎地问道。
“老夫正在练功的时候,你从上面冲下来,一刀砍到老夫的肩上,你也不记得了?”
老头眼神中有些愤怒。
少年看了看老者被血渗透了袍衣的左肩,又左右环顾了一下,确实发现不远处有两把刀丢在地上。
两把杀猪刀,准确地说,应该是剁肉刀。
“是用这两把刀吗?”少年把刀捡了,拿在手上。
老者往后挪了几下,声音有些颤抖道:“没错,正是这两把刀!”
“我从上面冲下来,用刀砍了你?”
老者点点头:“而且,就在老夫练功的最后关头。”
“老夫苦练了十年的扬气功法,就这样生生被你毁了——”老者有些幽怨,神色暗淡下来。
少年觉得过意不去,赔礼道:“老人家,晚生真的对不住您了。”
“罢了,你伤了我,我也伤了你,咱俩算是扯平了,各不相欠。”老者吃力地摆了摆手,也只能认栽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暗算你?”少年还是满腹疑惑。
“或许你是老夫的仇家,不过看你的年纪,老夫也不可能跟你这小娃娃结什么梁子,莫非是替你的祖辈或父辈来寻仇?”
“我的祖辈、父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少年抓狂的样子,老者终是不忍,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傻子,估计是脑子摔坏了。”
“我是谁?我的家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少年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浓厚的雾气,绞尽脑汁,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关自己的任何信息。
少年站起身,来到山崖边,摸着光滑的崖壁,往上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楚,自语道:“我应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的家应该在上面。”
“怎么才能上去?”少年回转头,求助地望向老者。
“这山崖是横断山最险的一处悬崖,名黑雾崖,高过千丈,鸟都飞不上去,你如果想上去,只能绕路而行,至于如何绕过去,老夫也不清楚。”老者看着他叹了口气。
少年回到老者身边,拱手行了个大礼。
老者很不解:“——”
“如果不是老人家您,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晚辈必死无疑,这么想来,您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受我一拜。”
老者听他如此一说,方才明白:“老夫也不是有心要救你,这都是天数,只是可惜了老夫这十年的功夫,竟毁于一旦。”
说罢,挣扎着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袍,三两步便消失在雾气中。
“小娃娃,你自己保重吧,我走了。”
“前辈,等等,我不知道如何出去!”少年追着浓雾中老者的身影急速地跟了过去。
前面传来老者的声音:“虽是恶缘,也是有缘,你随我来,我带你出了这山谷。”
两日后的晌午,一老一少出现在横断山的西山镇上,正是前些日黑雾崖下的少年与老者。
西山镇只有一条主街,两边零落地散着十多户人家,经营着一些饮食、日用的生意。
“这儿看着怎么如此眼熟?”少年自语道。
老者关切地问道:“可曾想起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
“这有家馆子,我们进去吃点东西,你也可以打听一下。”
老者带着少年进了一家门口竖了面酒旗的无名小馆,里面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店家正在收拾桌子,抬头看见二人,正欲打招呼,却突然惊得手中的碗碟咣地掉落地上,也顾不得捡拾,急步近前,拉了少年到一边。
“你怎么还敢回来?!”店家一脸的惊恐与担心。
“您是?”少年满脸疑惑。
“你不认得我了?”
“我前两日从山崖上掉下去,什么都不记得了,老伯既认得我,还望告知我家在哪儿。”少年伸手拉着店家的胳膊,急切道。
“你家离这儿有两三里路,你爹何大富是开肉铺的,我这店里的肉平日里都是你爹送过来的,我倒也见过你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