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叫理校。要是那个出版社敢用这种方法,第二天就得被同行踢出圈子。用自己的想法校书,那不是纯粹的歪门邪道吗?都按你想的了,六经注我了,你干嘛不干脆去写一本?还校什么书当什么编辑?
对于沈时而言却并不是这样。
王秀对考异的疑问基本上都是出自于对校得出的,原因是沈时的校对其实是一种理校,她只不过是按着自己记忆力的“正确版本”去寻找拆料,然后证明那个版本是正确的。这种做法最大的问题就是只找自己需要的材料,相反意见几乎看不到,看到了也是鄙夷一番然后放弃。
因为她是对的那个。
可现在她发觉到其实她不是。
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对于勘校这种东西就不会有一个正确答案在哪里,因为真正的那个正确答案早就埋藏进时光河流之中,人类根本无法逆流而上去寻找,只能够通过遗留下来的东西进行分析,犹如盲人摸象,不过这个象没那么大,人手摸的过来,只不过细节部分就不清不楚了。
沈时所知的所谓正确,其实只是她的时代的一种主流想法,真的贴近正确吗?
不可能的。
看着自己凭印象弄出来的《文选考异》,沈时掩面而泣,她所谓的穿越者身份根本就一无是处,在真正专业的领域,她依旧是上辈子那个大学都没好好念的白痴。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哭了好一阵,沈时将一字未动的《考异》发还给王秀,申请了一次通讯。
“怎么了?”王秀一接通通讯,立刻被沈时还带着泪光的红眼给吓着了,心说他刚才就发了一份考异疑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怎么女儿一下子哭的这么狠?
“我做不到。”沈时带着哭腔,一脸挫败。“我根本不适合做勘校,我什么也校不出来——不,我连不校之校也做不到,我只是在凭着我的感觉,而我的感觉根本就不可信。”
王秀见到此景,颇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是真无能,那他还安慰安慰,可沈时这个假期领着几号人就校出了十六卷,四十几篇文章啊!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沈时一个人校的,除了自己校,还帮别人审核,省了他这个收货的多少心都不知道,现在校完了,他也就是按惯例找了几条小毛病,而且还不是什么百分百的错误,只是有争议内容罢了,结果女儿就觉得自己无能,然后哭了?
这和小时候考试,考了九十九分,回家之后大哭:“我考砸啦!我就是个大笨蛋!一点都不适合学习!我不念了,我要辍学,呜呜呜呜.....”有什么区别?
王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对着沈时笑道:“不校便不校了吧,这个假期也辛苦了,之后放松放松,记得讲课别忘就好。还有啊,你这个考九十九分的小女孩也要多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考的还不如你好的老家伙吧?这种事你都要哭,那我们该做什么?集体自尽吗?”
“我比你们差远了,我就是个笨蛋......”沈时碎碎念道。
“纵使你说你是笨蛋,药也不可能给你停的,就这样了,这点东西我帮你做收尾就是。记得过几天去p社签个出版协定,这册《文选》我已经替你联系了上次邀你出版《韵文概要》的编辑,定在古代文学基础丛书里边出版。”王秀说完一挥手,把通讯给挂断了,又回想了一下因为一点勘校质疑哭红眼的女儿,无奈一笑,继续做自己的手头工作。
王秀断了通讯,沈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她可是真心实意的要摆脱学术,为什么就不相信她真的是一个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