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薛姨妈随意寻个由头,摆了宴席,往贾府里几个正经主子处都送了请帖。
贾母原本就不甚待见薛家,自然不去,王夫人和王熙凤夫妇也都推托了,到底是只去了几个少爷小姐。
林思衡到梨香院时,黛玉,三春,宝玉俱都在了,薛姨妈正将宝玉揽在身前,满脸疼爱,一口一个“我的儿”。
林思衡上前行过礼,自寻了位置坐了,薛姨妈忙叫同喜奉茶。
黛玉也悄悄摸过来,占了他身边空位,探春坐了另一侧,与他聊起书中故事来。
那书已略略写了一二章回,前些日子探春问他该取何名为好?林思衡随口报了个“儒林外史”,便也就定下来了。
今日来的都是年轻人,宝钗虽端庄自持,因自小打理家业,也并不比理学大家里的闺秀一般忌讳许多。
况且除了林思衡,俱是亲戚,又都见过,自无甚好避讳的。
因而不多时,也从里间转出来做陪,身后跟着三个丫鬟。
莺儿前些日子已见过,再有一年龄小的,面容清秀,估摸着该是水杏。
此外最后头还跟着一个,个子略高些,只是身材极为瘦弱,穿着一身半旧靛蓝镶领浅灰底子印花交领长袄。
低着头,并不敢看人,偶尔抬起头来,便见眉心处有一胭脂记,头发略有些干枯,面色也是一副病弱得暗黄。
伸出袖子的双手上,隐隐可见未散干净的淤痕青肿。
眼神有些呆滞木讷,面上虽无甚神采,却从骨子里便生出一股悲苦的韵味来,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恰如崖边枯木,道旁衰草!
林思衡一见那枚胭脂记,便知这必是香菱了,竟不由怔了一怔,身子微不可察得往宝钗方向倾了一倾。
黛玉就坐在他身边,他这一番动作虽不起眼,却不能瞒过黛玉去。
眉头不由一皱,以为师兄也跟宝玉一般,对宝钗上了心。
心里正有些烦闷,只是细细看着,却又不像。
若依着师兄刚刚的眼神动作,倒像是在看宝钗身后了。
黛玉一方面放下心来,一方面也有些好奇。
莺儿和水杏她都认识,虽都可称一句秀丽,到底连师兄身边的晴雯也比不过。
那就是在看最后一个了,径自开口问道:
“宝姐姐,这个丫头我倒还不曾见过,是叫什么?”
宝钗便笑道:
“这是香菱,往日里都待在府上,你倒也不曾见过。”
黛玉又细细打量了,却也只觉得平常,虽是楚楚可怜,若论艳色,也还不及晴雯。
心中不解师兄缘何一时有些失态,莫不是见这丫头可怜,发了善心不成?
黛玉连晴雯尚且不放在心上,更遑论香菱了,虽也觉得这丫头瞧着有几分可怜,只是到底是薛家的丫头,一时也撂开手去。
众人闲聊了一番话,不多时,有丫鬟来报,说是酒菜已备好了,众人便都起身随薛姨妈往后堂里去。
薛姨妈是在座唯一一个长辈,自坐了上首,没人能跟她争的。
又拉了宝玉坐在左侧,还要拉黛玉往右手边坐了,黛玉却只不着痕迹的一躲,笑道:
“宝姐姐较我年长,岂有我坐上头的道理?虽是姨妈疼爱,也还是请宝姐姐坐罢。”
便自在右手边第二位坐了。
薛姨妈只道黛玉太客气,也不并不往心里去,叫宝钗坐了。
宝玉初时有些怅然若失,他自然是想黛玉坐在对面的,不过也只一时,便又与宝钗热切起来了。
林思衡不等薛姨妈安排,径自在宝玉下首坐了,倒也正合礼数,对面恰是黛玉。
林思衡故作促狭得对黛玉眨眨眼睛,黛玉小脸微微一红,轻轻瞪他一眼,又低头饮了一口酒,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