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也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凤姐儿,强笑道:
“这原是我没福气。像这样的人家,公公...婆婆,都拿我当自家女孩似的疼爱。”
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胡乱作忙的贾蓉,另一只手在被窝里不自觉掐紧凑了床单。
“便是婶娘的侄儿,虽是年轻,也是相敬如宾,从不曾有红过脸的。
婶子自不用说,便是旁的亲戚长辈,也没有不疼我的。”
又咳嗽了两声,略缓了缓,继续道:
“我如今得了这个病,不曾再婆婆面前孝敬一天,便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是十分孝顺的心,恐怕也不能够了。
我想着,怕是难过这个冬天了。”
宝玉方才正瞧着秦氏如今憔悴的样子发愣,见其如今脸上的肉都全瘦干了。
一时又想起曾经在这里的那场春梦,再听得秦氏方才一番情真意切的悲辞,只道斯人将逝,一时悲从中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凤姐儿虽也十分难过,到底心性坚毅,又怕宝玉这一哭,反倒引得秦氏更添心酸,遂恼道:
“宝兄弟,也忒婆妈了些!蓉大奶奶是个病人,不过这么一说罢了,难道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不成?这才多大年纪,不过一时有些小毛病,养一养也就好了。
这般胡思乱想,岂不是给自己添乱!”
说着就要贾蓉领宝玉出去,宝玉也只得抽抽搭搭的跟着去了。
凤姐儿随手遣散了身边的丫鬟婆子,房里便只剩她们两人。
又拉着秦氏说了好一通诉衷肠的话,言语间不时提起贾珍,遮遮掩掩得有几分暗示。
秦氏聪慧,如何能听不出来,却不敢答,只是摇头苦笑。
凤姐见状,暗暗有些心惊,也不敢胡乱言语。
两人又叙了半日功夫,尤氏连连派人来请,凤姐也见时辰不早,便要起身告辞,遂拍拍秦氏的手背,劝慰道:
“你且好生养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昨个儿不是有个好大夫来瞧?切不可胡思乱想。”
秦氏却紧紧拉着凤姐儿的手,看着凤姐儿的眼睛,惨笑道:
“任他是什么神仙也罢,治的病,治不得命。
若这果真是我的命数,一时若有什么神仙,也不必来治我,只叫我离了这苦海,我生生世世感念他的恩德!”
凤姐儿听着这话,虽与秦氏相厚,到底也并不愿与贾珍这东府之主别苗头,只连连劝解道:
“你若这般去想,这病哪里能好呢?
你只管好好的治,这才多少功夫,如今冬日里也才过了一半,你吃着药,等后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慢慢的自然也就好了。”
秦氏也知自己此举是在强人所难,终究无计可施,到底放开凤姐儿的手,悲叹道:
“婶子,恕我不能跟你过去了,婶子若得闲了,千万记得再来看看我!
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回话。也不算是白好了一回!”
凤姐听着,又不禁眼圈一红,连连点头道:
“你且放心,若我得空了,一定常来看你!”
出了秦氏房门,凤姐儿见秦氏如今境况,一时也有些心寒,忍不住竟流下几滴泪来。
轻轻将泪拭去,低声叹息一回,便去寻尤氏。
脚步间显得有些无力,不复往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