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相看他动作,斯文有礼。骨节分明的十指梳理着头发,又用明显已泛白的发带,将碎发一丝不苟地收拢到发髻中去,露出了温润如玉的本来面貌。
如远山般的剑眉下,是一对乌黑的点漆眸子。眸光却半明半灭的,像是湖光水色中荡漾的月影,忽明忽暗。
祁风的脸部线条并不硬朗,带着几分风流公子哥儿似的温柔,可少年瞳孔中满是清澈懵懂,倒像是个甚少出书阁的年轻书生。
百里相暗暗咋舌,这人不像是个偷儿,倒像是个落魄的世家子。
望族多纷扰,祁风大抵真是从某个世家出逃的。
不过这也不稀奇,就连她自己,不也是斗不过族人,才偷偷逃了出来的吗?
百里相再次拉过祁风的右手,莹白如玉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祁风面色一滞。
他的哑病是装的,若是一搭脉,被戳穿了…
“脉气微细,绵绵不至,多浑浊乱…”百里相若有所思,看着祁风再次泛着红意的耳垂,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你这是心病,并无大碍。”
百里相离得很近,近到祁风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草木清香。
“我给你开几副汤药,一日三服,七日为一个疗程,三个疗程之后,我保你药到病除。”百里相收回了手,却仍旧半蹲着。
轻薄似云的层层红萝纱,落在祁风的青衣下摆处,仿佛流淌的霞光,照在青山之上。
祁风正了正衣襟,手有些苍白,像是很久没吃过一餐饱饭了。
“起来吧。”百里相拉过祁风的左胳膊,没使多大力气,便将他轻轻巧巧地拉了起来。
百里相的心中开始泛滥同情,果真是个可怜少年,瘦弱得惊人。
“上马吧。”百里相拉着祁风,一前一后走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马儿白驹近前,示意祁风上去。
踩镫,翻身,上马,拉缰。
祁风上马的动作纯熟又利索,百里相更加确定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可是再不简单也和她无关。
她无心理世事,救人可以,牵扯进无关的情仇之中,她便要再度远走。
“和我先回百里村吧。”百里相牵着马儿,走在白驹前面,并没有回头看祁风。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也不管你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是为了什么,不过你可以和我先回去,歇歇脚再启程也不迟。”百里相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自己的一句话宛如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
祁风庆幸百里风看不到他的表情,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阵暖流给熨烫得服帖。
满溢的星光从眼中逃出,祁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笑意。
她这次没有抛下他不管。
她说,和她先回百里村吧。
祁风低头微笑。
他侥幸出逃,仓皇一路,沿途而来的饥饿、恐惧、无措和提心吊胆,都在和她重逢的一刹,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