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嫌弃什么?
不会是在嫌弃我吧!
玄桓满心讶异,想再看看葳蕤的神色,那抹情绪却转瞬即逝,这散漫坐着的少年面容冷淡,一身肃黑沉郁,却给人玉楼在前的观感。
案上错金博山炉中升起袅袅的烟气,牛乳般的香雾蒸腾缭绕在葳蕤身边,缠上他的眉梢眼角,为他镀上一层倦容。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会一角,他散漫得像一场迷梦。
玄桓心头生出一点不悦。
比起玄印玄玉极有风格、雅致得有些厌世的长相,玄桓的长相随了母亲茜夫人的内敛。
换句话说就是秀气,但寡淡。
这就导致他早年和那双玉印站在一起时,总是会被遮掩下去。那些世交家的长辈总是在盛赞玄印玄玉的风姿后,再叹一句“玄桓类母,内秀守正。”
这种比较直到玄桓改走亲和路线,才逐渐销声匿迹,“内秀”也扭转为了“温润”。
但被比较的感触并不会也一同消失。玄桓不觉得自己在意容貌优劣,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意那些话语里的惋惜。
因此他一向不喜欢过于明艳的人。
如今坐在案边的,却称得上他在罗浮见过的第一艳色。
还是个男的。
玄桓看着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几乎要狠狠皱起眉头。
这人恐怕和自己相性极差。
不行,不能这样想。
玄桓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是个长相。
玄桓压住心头那点不安的预感,伸出了手。
“你就是葳蕤吧,在黉学承蒙你照顾玄印和小玉了。”
“初次见面,幸会。”
无人应答。
那只右手悬在半空,无人理会。
良久,久到玄桓几乎挂不住面上的笑。
面前的人终于伸手……
支住了下巴,低头看起了面前的琉璃水盏。
好像从宴会厅的哪里传来一声笑。
这声笑很轻,本该无人听见。
但架不住无论是主家玄桓,还是被青印子引进来的水家家主的义弟葳蕤,都是焦点上的人物。
在场的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贵胄,但除了个别破落户族内无人,不得已派来自己不成器的嫡系子弟外,其他能混出头代表家族出来参加外宴的旁系,大多是个顶个的人精。
这种人精能力未必出彩,却最是知情识趣通晓人情世故,只把赴宴人名单扫一眼,就知道厅里身份最重的是哪几位。
因此人精们虽然都在自己交际,却也留了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这两尊大人物。等看到玄桓少爷走向那位独坐的武官时,整个厅里的对话声都小了。
一股莫名的氛围在宴会厅内悄悄弥漫。像是知道有什么将要发生,众人的私语彻底停止了,有人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望着那两个称得上年幼的少年——
真是残酷的事实,许多人穷极一生汲汲营营,才得到了踏入此地的资格……可饶是如此,此地的主角却从来不会是他们。
而是这些年幼的英杰,傲慢的天骄。
可宾客们对此毫无反抗的意志。
因为这里是乌霜台,是贵胄的聚集地,是整个罗浮最阶级森严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确定,人的价值也早早被称量标注。
不可僭越,不可妄想。
可偏偏有一声笑,就这么落了下来,带着些轻慢和蔑意。
玄桓身形一僵,很想看看是谁笑了这一声,但顾忌自己的亲和形象,硬是没有回头。
只悄悄咬了咬后槽牙。
葳蕤充耳不闻,用另一只手拨了拨水盏,看着其中液体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瓷白的指尖衬着精美的水盏,紫红的浆液在灯光下曳出点点光彩,给指尖点上了些颜色,竟无端显得有些靡丽。
玄桓的不悦更盛。
他早料到受了慢待,吃了一把下马威的葳蕤态度不会多好。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本就是他们策划的,甚至为此舍了母亲如女儿般养大的流月姐姐。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不该不高兴的。
只要经过这一遭,将自己不在意葳蕤冒犯的态度摆出来,再严惩出格的流月,就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位将军府新秀搭上关系……
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除了他没想到葳蕤这么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