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容事件后,校方加强了校园安全管理和学生的心理健康管理。
人工湖围上了围栏,学校各处的楼梯都装上了安全网兜,室内泳池放水上锁,禁止入内。
同时,举办心理讲座。
报告厅座位有限,一次只能容纳一个年级段的学生,根据轻重缓急,学校先安排高三学生听取心理讲座。
心理讲座的主要目的是缓解高三学生的学习压力,和解与父母、同学和自己的关系。
余杲杲觉得学校举办的讲座都是讲些假大空的话,实际毫无用处,就没打算认真听讲,带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从座椅扶手处抽出小桌板,低头写作业。步入高三,作业数量剧增,不能按时完成作业成为常态,余杲杲只能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写作业。
除外,她的一模成绩不太理想,错失了许多本该拿下的分数,即便父母老师朋友们都在安慰她,出了许可容的事情,她还能好好地坐进考场,就已经胜利,不必苛责自己。换做从前,她不会将成绩过分地放在心上,可既然跟李修然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去A市,她必须说到做到,没有天赋,那就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学习,几乎所有能被挤出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学习。
台上的老师噼里啪啦地输出观点,余杲杲偶尔抬起头瞄一眼幻灯片。
她的座位跟李修然的,隔了十多个同学。她在左,他在右。
视线再次回落到小桌板上,李修然的身影无可避免地闯入她的视线里。在一群或歪斜靠在椅背上,或大喇喇岔开腿双手交叉抱胸,或驼着背伏在桌板前写题的学生里,他的坐姿端正挺拔,没有窝在椅背里,坚挺但单薄的背部跟椅背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宛如一棵笔直的长白松;双腿并拢,骨节分明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眼神专注,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小桌板上放着本子,余杲杲定睛一看,不是作业,更像是笔记本,本子上记了两三行,应该是讲座心得。
连无聊的讲座都如此聚精会神。余杲杲不禁感叹。
“有没有同学有暗恋对象?”老师握着话筒,故作神秘地看向台下。
台下一阵窸窣。余杲杲在窸窣声里抬起头,这是一个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她放下手里的水笔,支着下巴,等待老师的下一句。
老师看着大家欲言又止,不敢承认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同学。”
台下的同学脸上登时洋溢起八卦的坏笑,余杲杲也跟着笑了一下。李修然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平静无波。
“青春期对异性有关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不必感到担忧或恐惧。”老师切换了幻灯片,“但这个年纪,大家缺乏分辨喜欢与爱的能力。有没有同学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台下陷入沉思。
余杲杲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李修然终于有了表情变化,面上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日复一日地活着,生活平淡又无趣。
有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比喜欢多一点就是爱!”
“不错。爱确实可以说是更深层次的喜欢。”老师点点头,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继而追问:“那什么是喜欢?”
台下没了声音。
“简单来说喜欢可以理解为一种开心的感觉,我想到这个人这个事,我就高兴。这是一种浅层次的情感。”老师说,“而爱,是喜欢的递进。喜欢可以是瞬时的一种状态,今天喜欢不代表明天也喜欢,就像我今天喜欢玩这款网络游戏,但明天游戏厂商开发了一款更好玩的游戏,那我就不喜欢这款游戏了。但爱是一种长时间跨度的情感,深沉且强烈。就像父母爱子女,这种爱是从孩子出生一直贯穿到父母死去。甚至生命消亡,但爱永存。”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弃了做作业的念头,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讲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你们尚青春,看待事物的眼光有限,容易将普通的情感放大理解成爱。”老师继续说,“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将爱情分为三部分,分别是激情、亲密和承诺。一段完美的爱情是同时具备以上三种要素的。在高中生中想要找到一段完美爱情,是非常困难的,更多的是喜欢式爱情、迷恋式爱情和浪漫式爱情。”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三种类型的爱情的解释。
余杲杲发现,不管是哪种类型,都缺少承诺。
老师给大家作解释:“激情是指对方对你的吸引力,例如对方的外表漂亮帅气,对你很吸引;亲密是指两个人关系亲近,在情感相互支持;承诺是需要两方共同参与制定的目标,在高中生里,由于尚且年少,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因此承诺是非常少见的,即便有,也大多为短期承诺,例如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余杲杲却觉得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思绪随着老师的声音不断飘飞,时间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和李修然一起吃早餐,每个放学的日子,他会去到家里给她进行辅导,这算短期承诺吧?
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余杲杲从飘茫的思绪里挣扎而出,刚要举起手,前排的同学抢先一步问出了她的问题:“老师,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听到自己的疑惑被问出,余杲杲举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
余光瞥到左侧有人举起手,李修然侧了点身子,想要看清是哪个同学如此好学。李修然看去时,余杲杲正缩回手,她的目光定定看向台上的老师,李修然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台上。
“问得好。”老师微微一笑,“婚姻、家庭责任、人生规划诸如此类,都可以看作长期承诺。高中生的长期承诺,很容易因为大学时期异地、父母的阻挠而破裂的。”
余杲杲想到她和李修然约定要一起去A市,算长期承诺吗?
同样困惑的还有李修然,这好像属于人生规划里的一部分,可他又不太确定,他很少有这么没把握的时刻。
余杲杲眨眨眼睛,不管这算不算长期承诺,但有一件事,她认为老师说错了,那就是她不认为和李修然一起考去A市这件事,会因父母的阻挠而破裂。胡文英和余建雄不是没说过要送她出国,可她没有接受,也没有妥协,她说服了父母,并继续为考上师大这件事为之努力奋斗。
李修然已经无心再听,低下头,在笔记本上烦躁地划了两笔。坐他旁边的男生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大学霸,写什么?能看吗?”
突然冒出的脑袋,李修然往后躲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把本子合上,放在腿上,“没什么,笔记。”
“听讲座还记笔记啊!”男生咋舌,“这么无聊的讲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记的。”
李修然没说话。
又坐了一会,他觉得报告厅的空气不太流动,散发着闷臭的气味,堆堵在胸口,难受极了。李修然拿着笔记本,跟旁边的男生打了招呼,他们听到李修然要出去,都纷纷收回腿,给李修然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报告厅,新鲜的、流动的空气拂来,堵在李修然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匀了。
他低头看手表,讲座是在晚上六点准时开始的,现在是六点四十,夜幕低垂,再过一会,就该彻底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