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逸坐在辇中,四方垂下的纱帘被风吹起,露出他被裹帘包裹的大半边身体。他那完好侧脸仍旧如狐狸一般妖媚,连女子都自叹不如。他在吹起又落下的纱幔后面观察叶蓁,从头至尾竟连瞧都没瞧一眼死去的夏绾。他面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又带着一丝无奈和怨怼,叶蓁看不懂这样的表情,只是觉得今日的他格外矫情和碍眼,而因他死去的夏绾便更加毫无价值。
“公主,别来无恙啊!”
将王妃交给管家折回的明雨猛地回头看一眼渊逸,又看向叶蓁,见二皇子不在身旁,轻声道:“王妃的死与二皇子有关。”
叶蓁递给明雨一个眼神,明雨会意,退至她身后。
叶蓁道:“王妃不幸薨逝,想必王爷必定有诸多杂事要处理,本主还有要事便不叨扰了,告辞!”
“公主留步。夏绾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还请……”
叶蓁驻足,侧身回望,定定地看着渊逸,脸色阴沉得仿佛这应景的天气,咬牙切齿地发狠,颇有一副小大人般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不必想着将王妃的自戕栽赃到本主头上,本主若怕这个便不会来这狼潭虎穴!你的家事自个处理明白,若是处理不明白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代表的是整个永乐国,届时别被蒙蔽双眼成千古罪人!本主若是你,从现在开始为了自己也要将这场戏唱好唱完,夏绾再如何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拿出你一个做男人做丈夫的样子来,拿出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样子来,别让祁国轻瞧了你!夏绾的死明明是他们夏家的事、祁国的事,别犯蠢,牵连到本主或者你自己身上,国主正愁没个把柄可捏!”
叶蓁说完扭头便走。这次渊逸没有再去阻拦,隔着飞扬的纱幔瞧着她挺拔的背影,心中不由去想,她到底是被他请的那些师傅教出来的骨气还是天生什么都不知却偏偏只留下了傲气,原本是想吓唬她恐吓她或者拿几个人威胁她一番的,好解自己半边身体受这无妄之灾的气,可一看到她,他又气不起来了,而她的这一番话更让他汗颜,不免庆幸有这纱幔挡着,不然必会被她瞧见自己无地自容的样子。她说得对,甭管是谁害死了夏绾,于私,他这做夫君的逃不了干系,于公,在祁国的地界,总不能将这事儿让永乐国惹一身骚。
伤口又疼了起来,渊逸忍不住咝一声。手指试探着触碰到伤口之处,尽管隔着裹帘什么都触碰不到,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伤口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好起来。他想到出事的第二天从昏迷中醒来,医正告知他得亏舒家军送来的神药,不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能醒来便是谢天谢地,更不用说伤口还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一直以来,叶蓁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的,一天之中见了什么人,学了什么东西,又做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就连吃了几碗饭都一清二楚。他能不知这神药是出自她之手?他能不知她腰间从不摘下的那个无法入眼平安扣是如何来的?他是骄傲的,尽管他觉得更应该恨她,可是一听到医正的话,他高兴得连身上的剧痛都全然忘记。
不过,还有一点,本以为舒家以后要躲在叶蓁身后苟延残喘,没想到的是,断了一条腿的舒贺之胆识竟一点都不减当年。作为舒韧的叶蓁,身后是整个舒家,她做出谋害皇家血脉的事,一旦暴露九族都不够诛的,放在许多达官贵族那里,不过是个不得已收养的养女,亲生孩子也弃得!可贺之没有弃,不但没有弃,还拼了命地去补救,这神药便是最好的例子。
“贺之将军如今在何处?”
辇旁的随从忙回:“将军已经回了。”
渊逸一听顿感诧异,挣扎着转向随从:“才来几日就舍得回了?”
“公主撵回去的。”
渊逸停顿一瞬,怔怔地望着叶蓁离开的方向:“这孩子本王倒是有些看不懂了。那日她不顾自己死活不顾舒家死活要将本王置于死地之时必是没有想过会牵累舒家,如今这是缓过神了吗?难得见一次,竟给撵走了!还是,她的确还是那个不懂爱恨的,对于舒贺之的感情只是我的臆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讲到最后随从竖着耳朵也无法听到。
风越来越大,渊逸在飞扬落下的纱帘后坐得笔直,周围仍是四下逃窜的奴婢和男仆们,令这昔日威严无比的公主府如要天塌地陷了一般。渊逸似是在瞧着这景象,实则脑中想的还是叶蓁为何不顾舒家之事。这不是她的做事方式,她从来都想将一切做得周到又缜密,此次到底是为何呢?
渊逸受不了这疑问在心中挥之不去,立刻又喊随从:“公主去了哪里?”
随从看向不远处的同僚,依着他的手势回道:“像是四皇子府。”
渊逸猛地拍向扶手:咬牙切齿:“备车,追!”
二皇子自打被叶蓁请进马车中便一直避着她的视线没敢正眼瞧她,他能感觉到她在盯着他看,用审视的、冷淡的甚至有些鄙夷的视线,将他看得如坐针毡。他不敢开口,不对,他也不必去怕她,除了父皇他的确没有怕过谁,但不知为何,一到叶蓁身边他就遍身紧张,大气不敢出,膝盖也跟着疼得厉害,如同在父皇面前一样。
马蹄声渐近,马车暂时停下。为避嫌请进来的侍卫立刻跳下车,明雨裹着大风的寒气冲了进来,瞟了二皇子一眼,坐在了离叶蓁半人外的地方,道:“王安和于公公都安顿好了,正如你所说,皮外伤,虽然遭了不少罪好在没伤到筋骨,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叶蓁仍旧瞧着二皇子,面无表情地道:“夏绾多心狠的一个人,连孩子都能撇下,却没敢对王安和于公公下死手。在她的地界,她想做点什么没有人拦得住,却为了王爷只是撒了撒气。她的这股劲头倘若用到正地方这女帝也不是做不得,终究还是男色误人。二皇子,你说,夏绾是不是很可怜?”
二皇子讪笑一声:“人各有命。”
“所以你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利用夏绾又逼得她去不得不自戕?她能舍下世子,舍不下王爷,二皇子倒与本宫讲讲,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二皇子这才看向叶蓁,嘴角漾起了一丝似是嘲讽的笑容:“仅仅是因为你的一句善妒,让我们的国主决定将甄皇后的另一位女儿嫁给逸王爷。此事夏绾打从回来省亲便已挣扎数日,最终抵不过了而已。我能做的便是在甄皇后耳旁吹吹风扇扇火,谁知她竟也是个为了自己不顾亲生女的货色!”
“自古两国联姻一个便足以表达诚意,我既然答应与四皇子和亲,以祁国的国力,似乎也犯不上再舍下另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据本主所知,国主能嫁出去的女儿所剩可不多了,以祁国现在的境况,估计急缺呢吧?何必独独浪费在渊逸一人身上?”
二皇子的脸渐渐泛白:“公主以何依据判断祁国现在情况的?远的不说,近百年来祁国可是足以称霸周边各国的强国。”
叶蓁垂首:“所以你们的手才不停地伸向周边各国,不断挑起别国战争,你们好去做所谓‘锦上添花’的事?可是,二皇子,为何你们现在不敢骚扰永乐国了呢?本主也不说十几年前远的那些,就说最近。五年前,东北边的弹丸小国,整日地动,天没收了他们还给他们练出胆子来了,做了整整一年的‘海寇’,你们给出的主意吧?四年前的西南,原本依附永乐国的小国,民风还未开化吃饭都要用手抓还妄图骚扰我国边境,三年前、两年前,且不说受过永乐国多少恩惠倒戈做白眼狼的,去年,西南那边又多了不少强盗。这算什么,故技重施?是不是觉得我们新皇登基又不重兵是进攻的好时候?结果呢?”她直起身来,继续盯着二皇子,“祁国强,不骚扰永乐国,那便强去,我们不眼红也不依附,但本主多说一句,连本主这身居后宫之中的妇道人家都知我永乐国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又何来的底气多番试探?”
“公主可不能信口雌黄,我祁国与永乐国多年交好,捕风捉影的事,说不得。”
叶蓁冷笑:“那你绑我桓之哥哥作甚?”
“并非祁国所绑。”
“甜樱是祁国人吧?”
“呃,并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