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暗,崇祯便如往常一样从榻上起身,“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尚书?大禹谟》里的这两句话,一直是他治国理政的准则。身为一国之君,他每日都被堆积如山的文书淹没,昨夜又忙碌至三更才就寝。面对海量的文书,为了不错过重要信息,他让通政司用黄纸对文书做好标识,以便分级分类阅读,若是紧急军情和军情塘报,则随到随送。即便如此,他仍每日忙到夜幕降临。
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崇祯穿上常朝服,虔诚地焚香四拜天,默默祈祷一番后,又前往乾清宫西厢房换上暗龙黄缎便袍,来到御案旁。只见一封加急军情文书置于最上方,他一眼认出是内臣高起潜的落款,知晓是关于剿匪林赛之事,急忙打开奏章审阅。看着看着,他愈发兴奋,不禁来回踱步,生怕自己看错,又从头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两遍,口中喃喃自语:“高起潜可用之人!高起潜可用之人!剿匪数月毫无进展,朕几番催促,最后还是高卿一去便奏凯歌。乔应甲、刘驭总算没让朕失望,可嘉可奖!妖妇伏诛,余党尽没,可喜可贺!”
一抬头,崇祯瞧见一个宫女端着剔红松竹梅漆盘在旁伺候,漆盘上放着一只成化青花碗,碗内盛着燕窝银耳羹。他挥手示意宫女过来,拿起银匙美美地喝了一碗。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宫女,只觉她比平时更显俊俏,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这个宫女伺候皇上已有半年多,却从未听皇上和自己正式说过话,今日突然被皇上问话,一时间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如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她小脸涨得通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怔在原地。
崇祯见那宫女粉腮娇红,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露出如葱白般的粉颈,倒也没生气,猜到是宫女太过紧张所致,便和声再次问道:“朕问你的名字,快快禀报朕知。”
宫女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跪倒在地,声音略带颤抖地禀报:“奴婢朝益向万岁请安!”
“朝益,好名字!是取自《管仲?弟子职》之朝益暮习,小心翼翼之意么?” 崇祯思索片刻,问道。
“万岁圣明,家父取名正是取的此意。” 被唤作朝益的宫女未料到万岁一语道破自己名字的寓意,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伏地叩头,娇声喊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听到自己一语中的,崇祯不禁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问道:“芳龄几何?”
朝益叩头回禀道:“奴婢正值及笄之年。”
崇祯点点头,说道:“正是好年华啊!朕看你也是聪慧之人,以后就专门留在这宫里伺候朕吧。”
朝益赶紧叩头谢恩道:“奴婢谢万岁爷隆恩。”
看宫女磕头谢过恩后,崇祯说:“平身吧。”
朝益又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立在一旁,心依旧砰砰乱跳,难以平复。她偷偷抬眼望向崇祯,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与期待,似是在憧憬着自己今后在这宫中的日子 ,而这一幕恰好被崇祯余光扫到,他心中微微一动,却未多言 。
今日一早就看到这封捷报,崇祯顿感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这几年,他时刻想着中兴大明,实在是太过疲惫。东虏犯境,陕西民变、河南水患、山东蝗灾…… 天下不是赤地千里,就是民不聊生。他自登基以来,不可谓不勤奋,可局势却毫无好转。朝堂之上,臣子们大多尸位素餐,满朝文武多是庸碌之辈。若都像高起潜、乔应甲、刘驭这般替他分忧,这中兴大业或许指日可待。想到此处,他吩咐道:“传朕旨意,高起潜代朕犒军有功,擢升一级,速速回京复命,等候嘉奖。命乔应甲、刘驭两位爱卿速将剿灭妖妇林赛之详情经过,整理后详实上奏,其他人等依军功重重有赏。” 沉思片刻后,补充道:“传旨,封禁莲蓬山,擅入者,斩立决!”
亢奋的情绪平复过后,烦恼再次涌上心头。打仗需要钱,没钱战事就只能拖着,将士们出工不出力。高起潜犒军前脚刚送去五十万两军饷,后脚战事就立刻扭转,这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他不断踱步,苦思冥想,国库空虚,这该如何是好呢?抬头看见一个侍立太监在旁,问道:“毕自严来了么?”
“回皇爷的话,毕自严已在文华殿等候召见了,皇爷昨天说要召见他,今儿一早就来候旨了。”
“梁廷栋呢?”
“梁大人也在,说是有本上奏,要面圣。”
崇祯再次浏览了一遍那些标注为紧急的奏章,从中挑选了几份重新排了序,放到案头,端起檀木托盘里凉好的一杯茶,喝了几口,烦躁地说道:“起驾!”
龙辇到文华门外时,一排太监跪在汉白玉甬道边上,用尖细的嗓音喊道:“奴婢接驾!”
崇祯扫了一眼那些太监,说道:“王承恩进来侍驾!” 下了辇,穿过前殿,径直走进文华殿,在最东头一间里铺着黄龙缎子的龙椅上坐下。王承恩紧跟其后,急忙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杯茶碗伺候起来。
“王承恩!” 崇祯唤道。
“陛下!” 王承恩急忙将茶杯茶碗交还给小太监,跪倒叩头,“奴婢在。”
“起来说话!”
看着王承恩,再对比自己,崇祯内心不禁叹息。两人年纪相仿,是自小的玩伴,都刚到三十岁,可王承恩皮肤白嫩,毫无皱纹,而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早早皱纹爬上额头,因经常熬夜,黑眼圈和眼尾纹也十分明显,皮肤暗淡苍白,还带着忧郁,毫无光泽。虽按御医的养生方子调理,却毫无效果。
“朕让你留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先皇宫中原有的旧人,奴婢都已着人在暗地里观察了解,请万岁放心。”
“高起潜如何?”
“不知万岁想了解哪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