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渊和亲公主初入宫中,便被封为芜淑妃,赐居翊坤宫。
不仅如此。
陛下更亲手绘制宫殿的堪舆图,交由工部,建造蓬莱宫。
前朝非议不断,
众臣纷纷上折子进言,奉劝陛下不可为了一个宫妃就大兴土木,耗费财力,争论许多时日,折子送进养心殿如同流水一般。
陛下这才无奈作罢。
只得命人将翊坤宫重新整修,安排妥当,改名为蓬莱宫。
蓬莱宫。
内务府按照淑妃规制送来的陈设,一应都是最好的,因为陛下还赐了封号,所以芜淑妃的蓬莱宫,所用的家具陈设,几乎要逼近贵妃位分。
慕容歆手指拂过那架仙鹤玉塑摆件。
真的很精美,这只仙鹤好像活了一样,随时都要展翅飞走。
大祁不愧是当世最强最繁盛的王朝。
这是因为从先帝那朝开始,就有了掠夺,侵占,兵临城下,攻占别国领土……
慕容歆心中钝痛。
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忘记国仇家恨,她侥幸存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而活着的。
为什么南漠当时递了降书,他就可以视而不见,公然烧毁。
为什么北渊递了降书,他反而就同意了。
慕容歆心里激荡不已,望着这满宫华贵的一切,她心头才逐渐安定下来。
“陛下驾到——”
她赶忙行礼,还没行到一半就被男人扶了起来,“歆儿,你自北渊来,不习惯约束,朕不想为难你,以后你就保持你们北渊的规矩,不必行礼。”
慕容歆惊讶,“陛下……”
宁玄礼温柔一笑,“朕会下旨晓谕六宫,准你日后无需行礼,你安心就是。”
慕容歆怔愣着问道,“陛下,为何要对臣妾这样好。”
“因为歆儿是朕所喜爱的人。”
他没有半分犹豫,“朕心疼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何不可,朝臣反对,终是没有建造新宫,朕已深感食言,对你不起。”
“陛下言重。”
慕容歆目光复杂,很快笑道,“臣妾为陛下准备了一曲敦煌舞,陛下愿意一观吗?”
宁玄礼笑得温柔,“朕乐意之至。”
慕容歆换下舞衣,一件朱砂红色的抹胸,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是一对金臂钏,两条绸缎顺着腰背处垂下,再系在手腕处,底下是一条蓝靛与橙黄撞色相间的薄纱长裙。
这是敦煌舞衣的装饰。
芜淑妃的两个贴身侍女都是哑巴,但很会弹奏曲子,当下一个弹起了筝,一个抱着琵琶演奏。
随着声乐响起,
慕容歆翩翩起舞,她将两条翠色绸缎一甩,敦煌舞随之开始。
浓墨重彩的服饰,犹如仙女飞天。
她好像就是从石窟壁画上飞跃而来的舞女,格外动人。
一舞毕。
宁玄礼接过她递到眼前的手,眼神眷恋,“若非蓬莱仙宫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朕就知道,歆儿是从天上来的。”
慕容歆浅笑,“臣妾舞艺平平,陛下折煞臣妾了。”
她说着命两个奴婢呈上清酒。
“陛下,这是北渊独有的清酒,味道清冽,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情丝缠。”
宁玄礼拿起琉璃酒杯,轻轻一嗅,“为何这酒中还有淡淡的花香。”
“陛下有所不知,”
慕容歆这样回答,“这清酒就是拿各种鲜花酿出来的,所以是女儿家最喜欢喝的美酒。”
“如此,歆儿可愿与朕共饮。”
宁玄礼笑着问她,“名字这样好听,情丝缠缠绕绕,岂不最适宜两情相悦之人么。”
慕容歆端起另外一只酒杯,与他交杯,“臣妾愿与陛下两情相悦,两心相许。”
宁玄礼眼底蔓延爱意,“朕亦如此。”
两人一同交杯饮下情丝缠。
慕容歆亲眼看着他是一点点喝下去的,她心中难掩激动。
喝了这种慢性毒酒,一定会上瘾。
三十日后,便是毒发之期。
若想颠覆王朝,有时不在战场之上,而是在后宫妇人手中!
慕容歆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有荼靡千叶花的解药,根本不惧同饮,只要能拉他下地狱,做什么都行。
她却猛然撞入男人那双幽深的墨眸,泛着温暖的爱意,几乎要将她融化。
“情丝缠,缠青丝。”
宁玄礼眼神炙热,饱含深情,“都说结发为夫妻,何时你我二人也结青丝,再系同心结,共许今生,歆儿,你说好吗。”
“……”
慕容歆沉默了一下,跟着一笑,“臣妾愿意。”
宁玄礼笑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嗓音极度温柔,“穿得太少了,也不怕冻着自己。”
墨狐大氅十分温暖。
慕容歆不由得怔愣住,这五年她一直过得很苦,突如其来的爱,让她手足无措。
“……多谢陛下。”
“你好好休息,朕回养心殿批折子。”
“陛下慢走。”
宁玄礼走出蓬莱宫,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快速点了两下自己的腹部,所有的酒都直接一股吐了出来,浸透在他手中的手帕上。
……
这些时日,宫中到处都是流言。
几乎一半的宫人都在小声议论,陛下私底下是如何宠爱芜淑妃的。
据闻芜淑妃身体孱弱,陛下疼惜不已。
将太医院的太医全数召去了蓬莱宫,就为了给芜淑妃一个人看诊。
两人还会在雪地里同行,
一起去倚梅园赏梅,一起在雪地里踩雪。
陛下为了让芜淑妃欣赏新鲜乐趣,特意传了民间打铁花的匠人入宫。
专门为她打造独一无二的万紫千红。
又因她一句,“打铁花虽美,但总觉得不甚安全。”
陛下就即刻吩咐,命人将无数颗夜明珠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在夜里看着就如同打铁花一样……
冬日天气寒凉,
陛下令内务府送去蓬莱宫一双苏锦玉鞋,和田玉石触足生温,在冬天都不会觉得冷。
除此之外,
陛下甚至特意让司制房制了一张红色绒毯,上面撒着香粉,赤足于上,足下芳香不已,步步生香。
司制房送来的衣物,陛下过目多次,才允许送进蓬莱宫。
那是一件极为美丽的衣裙,
裙摆上绣着芙蓉花纹样,因为司制房是用了双面绣,所以芙蓉看起来偶尔含苞待放,有时又盛开,格外美观,就像生长于衣裙之上,随时开谢。
他们还会一同谱写乐谱。
将前人的乐谱改写,在于蓬莱宫内着和声署的人演奏,忘乎所以。
花房送来的昙花一夜绽放。
他会和她一同等待夜昙开放的时刻,彼此欣赏纯白美丽的夜幽昙花。
然后,共饮一种叫做情丝缠的酒。
诸如种种,尚有许多……
寿康宫。
白昭容来给太后请安。
“臣妾特意呈上一枚南海舍利,请太后赏玩一二。”
芷兰端着锦盒递上来。
崔福泉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正是一颗十分精致圆润的金灿灿的南海舍利子。
太后惊喜不已,“白昭容,这南海舍利极为珍贵,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雅然殷切笑道,“臣妾近来研习佛理,宝华殿的师父正与臣妾投缘,赠予臣妾南海舍利,臣妾不敢擅自收下,故而送给太后,愿太后得舍利护佑,福惠万年。”
太后连声赞许,“你有心了。”
“太后礼佛诚心诚意,臣妾也想效仿太后,好好修身养性。”
白雅然殷勤的侍奉茶水,“臣妾若能有太后半分对佛理的悟性,那就再好不过了,臣妾愿意多跟太后学习。”
太后很满意,点头。
她接过白昭容递过来的茶水,浅饮一口,“你也坐下吧,不必事事伺候哀家。”
白雅然落座,看了一眼寿康宫的布置。
幽幽轻叹,“太后,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微笑,“但说无妨。”
白昭容这个孩子嘴巴快得很,她多少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白雅然表情忧虑,“恕臣妾多嘴,太后您宫里的陈设布局,甚至都不及芜淑妃的蓬莱宫,她那个地方,简直要打造成仙宫了,臣妾觉得,这似乎不合规矩。”
太后近来对陛下宠爱芜淑妃的事也有耳闻。
宫里传得这么热闹,保不齐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头,不过以她对皇帝的了解,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太后淡笑,“宫中女子都是陛下的后妃,有人得宠,就有人不得宠,宫中时日这么长,若对点点小事就上了心,以后怕不是什么都往心上搁,对自己也是没有益处的。身为后妃,耐得住寂寞,才是最重要的。”
白雅然赶忙道,“臣妾多谢太后教诲。”
她继续恭维,“太后福泽深厚,岂是臣妾等后妃能比的,臣妾只有效仿太后,专修佛法,才好耐得住深宫寂寞。”
太后满意点头。
待白昭容走后,崔福泉有些担忧的说道,“太后,其实白昭容所说也不无道理,陛下这样专宠芜淑妃,确实不妥。”
太后没什么表情。
只要芜淑妃不是个媚君惑上的,陛下想做什么都随他去。
他向来沉稳睿智,不可能动真情的。
太后淡淡道,“陛下有数日不曾踏足未央宫了,昭宸皇贵妃那儿,得着人照顾好了才是。”
崔福泉回禀,“太后放心,奴才听说,太医院的秦太医每日都会送去安胎药。”
“那就好。”
……
校场。
冬日的校场上百景枯寂,只有寒风猎猎。
男人一身轻快的玄色戎装,束得很高的马尾垂下,额间一条墨色抹额,他一把无意剑,剑光寒寒,身若游龙,剑如流光。
他在练剑。
修长的臂膀坚实有力,手中的力道随风而过,游刃有余。
慕容歆手中的托盘攥得很紧。
那是他的无意剑,他就是用这把剑,划破了父皇的脖子!
她心头恨意翻涌。
忍耐许久才把这股强烈的恨压下来。
正当其时,寒芒掠过,剑锋带着明显的杀意直直冲她面门而来,慕容歆愣住,还来不及后退。
顿时,剑尖堪堪被它的主人收回。
宁玄礼收回长剑,一脸担忧,“歆儿,你怎么过来了,朕在练剑,差点误伤了你。”
他说着走过来,目光歉疚温柔。
“是朕不好,没有察觉你来,没事吧。”
他的声音极度关切。
慕容歆不得不承认,她这一生所有的仇恨与苦痛,温暖与爱意,都是他带来的。
这些时日,他就像一个寻常爱人那样,疼惜她,照顾她。
他明明是帝王之尊,却做了这么许多。
如果她和他之间,没有国仇家恨的话,或许……
怎么可能没有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慕容歆笑着呈上托盘中的酒。
“臣妾给陛下送酒来了。”
宁玄礼目光眷恋,嗓音沉沉,“这酒和你一样,让朕着迷,朕一日都离不开。”
慕容歆看着他又喝下情丝缠。
她知道,再等待些时日,他必死无疑。
她此时分辨不清,到底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多一些,还是爱与恨一同失去的死寂多一些。
她不禁问道,“陛下为何这样喜爱臣妾。”
宁玄礼温柔笑着回答,“歆儿没有听说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朕与你前世有缘。”
慕容歆心中一颤。
呵,的确是前世有缘,只不过是杀孽,是仇恨。
“怎么愣住了。”他笑着问。
慕容歆回过神,解释道,“臣妾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好太快了,一时就像在梦中一样。”
“朕也如坠梦中,不愿苏醒。”
他声音泛着喜悦的笑意。
慕容歆又问,“臣妾来大祁之前,听闻陛下最爱昭宸皇贵妃,那陛下,如今是爱臣妾多一些,还是爱昭宸皇贵妃多一些。”
宁玄礼淡笑,“她岂能与你相比。”
慕容歆心头一震。
他竟没有半分犹豫,就这么说了出来,也是,这些日子,自她入宫以来,他从未去过一次未央宫,已经说明了问题。
她不由得格外酸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爱她,为什么当初灭了南漠的人偏偏是他呢!
……
宫中人人都清楚,
陛下如今专宠北渊来的芜淑妃,甚至为她冷落了有孕的昭宸皇贵妃。
前些时日,陛下还未曾罢朝。
今日,却为了芜淑妃罢朝了一次,只是因为芜淑妃受了风寒,陛下便要亲自照顾她,喂她喝下汤药,看着她入睡,一直待在蓬莱宫。
消息传到了寿康宫。
太后分外惊讶,以陛下的心性,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罢朝呢。
起先,她还以为皇帝是在装。
这会儿看着,还真不像演的。
当即便叫崔公公亲自去,将陛下请到了寿康宫。
太后脸色不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