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了国祚宵衣旰食,登基后更是朝乾夕惕,夙兴夜寐。如今却终日流连于蓬莱宫,今个儿更是为了芜淑妃罢朝一日……哀家真是闻所未闻,难道陛下这是要为了一个女人,置大祁江山于不顾吗?”
“母后言重了。”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太后瞧他一眼,却是越发看不懂他了,“哀家只要陛下知道,若陛下为了一个宫妃做到如此地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宁玄礼却淡笑。
“母后,芜淑妃是朕心之所爱,她不是寻常宫妃。”
太后一下变了脸色。
“好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母后不要生气,您只要见过芜淑妃,便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子,绝非狐媚。”
“陛下还要为此女说话?”
太后气极反笑,“哀家正想见她,等她病愈后,便叫她来寿康宫!”
“母后要召见芜淑妃,合情合理,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宁玄礼从容平淡。
“芜淑妃还病着,朕担心她,还是先去蓬莱宫了。”
陛下跟着起驾,又回了蓬莱宫。
太后不得不仔细思索这几日的事情,翊坤宫已足够华丽,竟还给她大肆布置,改名成了蓬莱宫。要不是朝臣反对,早就建造新宫了。
真是……
太后不禁叹气。
先帝啊先帝,为何你要去得这么早啊。
……
两日后,芜淑妃病愈。
得召入寿康宫请安。
因有陛下的旨意在先,晓谕六宫,允她无需行礼,所以她也就没有跟太后行正式礼仪。
更何况,太后是她仇人的娘,
她个性倔强,也不愿意为仇人的娘蹲下身子,好好行礼。
慕容歆只是简单的按照北渊风俗,将手搭在肩头,“臣妾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
白昭容来陪太后礼佛,正好也在。
她不禁瞪圆了眼睛,“芜淑妃,你竟不对太后行礼,真是罪过!”
太后本就不悦,当下脸色更难看。
慕容歆辩解道,“回太后,陛下有旨意,臣妾于宫中,可以不用行礼。臣妾出身北渊,对后宫一切还不熟悉,所以……”
“所以你就目无尊卑?”
太后反问,怒不可遏,“你终日纠缠陛下,害得陛下为你罢朝,实为祸水!哀家且尚未追究,你进了寿康宫,竟然连礼都不行,还振振有词!”
慕容歆手指收紧。
她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让她跟仇人道歉致礼,她真的办不到。
两个哑巴侍女赶忙过来,
扶着她强行,行了个大礼,勉强为之。
太后依然没有消气,“芜淑妃,你好歹也是北渊的嫡公主,却偏要媚君惑上,目无尊卑,哀家断不能看着陛下为你所惑。”
跟着,太后当即下令,
“来人,传廷杖。”
“嗻。”
“芜淑妃慕容氏,妖媚惑主,尊卑不分,罚于寿康宫褫衣廷杖,杖三十!”
褫衣廷杖,
便是脱去衣物受刑,是对有罪之人的严惩,羞辱。
慕容歆脸色一变,
太后这是要处罚她,她只得递给侍女眼神,让她们悄悄去养心殿求援。
……
养心殿外。
蓬莱宫的侍女着急的比划半天,
守在外头的季长晖看不明白,知道她们都是哑女,叫人拿了纸笔过来,让她们写下,才知道,原来是芜淑妃被太后惩处,眼下正在寿康宫受刑。
季长晖赶忙拿着笔墨送去殿内。
“陛下,蓬莱宫侍女说,芜淑妃被太后传了褫衣廷杖,这会儿正在寿康宫受刑呢,您要过去吗?”
宁玄礼浏览着容时转送而来的药方。
这些药材都是北渊边境容易获取的,制成解药,难度不大。
他淡淡嗯了声,“罚了多少杖。”
“回陛下,三十杖呢。”
“知道了。”
宁玄礼缓慢起身,寿康宫离养心殿甚远,这个时候就算过去,应该已经行刑完毕了。
他面容焦急的快步跑出养心殿。
蓬莱宫侍女见到陛下,大喜,赶忙跟随御驾返回寿康宫。
因为是褫衣廷杖,
所以芜淑妃的身躯是赤裸的,被打的伤痕累累,人也几乎快昏了过去。
白昭容面露得意。
正迎上男人直视而来的目光,她赶忙低下头去。
慕容歆趴在长板上,昏过去之前看见了一片墨色锦缎衣角,“陛下……”
“歆儿!你如何了?!”
男人解下身上披风,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他连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就要抱着她离开寿康宫。
“陛下!”
太后表情严肃的起身,“芜淑妃目无尊卑,理应禁足蓬莱宫!”
宁玄礼却冷淡道,“是朕令她不必行礼,母后责罚芜淑妃,便是在责罚于朕,朕与母后无话可说。”
他说罢便叫人抬了担架来,
将昏过去的芜淑妃放在担架上,抬回了蓬莱宫,许多太医都过来为芜淑妃诊脉,开方,煎药。
此事闹得动静很大。
宫中人人都在议论,听闻太后被气得脸色铁青。
芜淑妃因为身体孱弱本就未曾侍君,这一下子,更将她折磨得不行。
陛下竟然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芜淑妃。
更甚至,芜淑妃昏迷不醒,这位从不相信鬼神的帝王亲自爬上高台,向苍天祈求,只求满天神佛能搭救芜淑妃性命。
或许是上天垂怜。
芜淑妃转醒,她恍惚睁开眼时,正撞见男人惊喜含泪的眼神,她哑了嗓子,“陛下……”
“歆儿!”
他激动万分,感谢上苍,“太好了,你醒过来了,上天听见了朕的祈求,成全了朕!”
慕容歆望着他眼下的乌青色。
心中一紧,眼底淌下泪来,“臣妾不值得陛下对我这么好。”
“不,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宁玄礼说着解下折扇上的红鱼玉佩,慎重的递给她,“此乃飞鱼令,若朕不在你身边,你拿着此物,可以召唤飞鱼内卫,会有人替朕保护好你。”
慕容歆整个人一僵。
这块红鱼玉佩,精致典雅,果真是飞鱼内卫的信物。
他居然把底牌都直接交给了她。
她眼眶里泪水已停不下来,颤抖着嘴唇,“臣妾……”
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心里激荡,犹如巨浪拍岸,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
寿康宫。
太后传了司制房管事过来。
钟司制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你们司制房最近的活儿不少吧。”
太后的声音不怒自威。
钟司制只能老实回答,“启禀太后,陛下旨意,是让司制房做了几样东西送去了蓬莱宫,都是些衣物,软毯之类。”
“嗯,那就再做一样。”
太后平静吩咐,“芜淑妃如此得宠,哀家就赏赐她一对金丝软枕,你要做得精美些。”
“奴婢领旨。”
“素来听说冰蚕丝昂贵,不易得,你便掺合在枕芯里,不要为人察觉。”
钟司制一惊,“冰蚕丝……”
冰蚕丝性质寒凉,伤及肌理,使女子体寒,有避孕之效。
这么说,太后不允许芜淑妃生子?
她赶忙应下,“奴婢明白了,不过眼下芜淑妃身体孱弱,一直没有侍君,太后未雨绸缪……奴婢领命。”
太后略微点头。
正是因为还没有侍君,就已经盛宠到如此地步。
若有来日,岂非……
何况,芜淑妃本就是外邦女子,她根本不可以怀上大祁皇室血脉。
……
养心殿。
鱼九十九回来复命,“启禀陛下,卑职已将解药与药方送去了飞云关,如今飞云关一切如常,平静安定,北渊并未发觉异样,自不敢轻举妄动。”
宁玄礼淡漠的嗯了声。
他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平静说道,“还有一件事。”
“陛下需要的药物,卑职已从容时那儿取来。”
鱼九十九递上一块香料,“此乃灵犀,燃之有异香,可以致幻,令人产生幻觉,越想发生什么,即会看见什么。”
“好,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
……
蓬莱宫。
裴今故送来一瓮香料,“恭喜娘娘,陛下特意制了一道灵犀香送给娘娘,望娘娘安枕。”
慕容歆命人接过来。
她眼神犹豫,“裴公公,陛下呢?”
“娘娘跟陛下真是心有灵犀。”
裴今故笑道,“陛下还担心着娘娘是否睡得踏实,娘娘也担忧陛下,芜淑妃娘娘放心,陛下还在议政殿跟诸位大臣谈论国政,稍后便会来蓬莱宫看望娘娘。”
他停顿一下,提醒道。
“娘娘,陛下很喜欢您宫里的酒,等下陛下过来,娘娘不如提前备下吧。”
慕容歆心有犹豫。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提前备酒,但他早已上瘾,是离不开这个的。
这些时日以来,她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在打架。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放弃复仇。
慕容歆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待裴今故离去,
她命人点上了灵犀香,真的是很香甜的气味,原先从没有闻过。
比起冬日踏雪,赏看万紫千红,脚踏暖玉,步步生香,衣绽芙蓉,改写乐谱,共赏夜昙……
如今又多了一件,灵犀香。
慕容歆嗅着灵犀香甘甜的气味,心中不由得涨满了喜悦。
约半个时辰后。
“陛下驾到——”
满室都是灵犀香的味道。
他步调平稳悠然,朗声一笑,“歆儿。”
慕容歆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矜贵从容,沉稳冷静,平日虽有威严,但对着她永远都只有温柔。
她忍不住迎上去。
“陛下,太医说,臣妾的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
分明暗示的一句话。
宁玄礼淡笑,“歆儿身子弱,还是再养上一个月,待完全好了,朕才能放心。”
慕容歆摇摇头,垂下眼眸。
这双狭长美丽的狐眸掩藏下许多情绪,急迫,期待,恨意,爱意……
他已经没有一个月了。
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她旋即仰起头,微笑,“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陛下关怀,臣妾欣喜不已。臣妾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陛下。”
如果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恋,
便是这样刻骨铭心。
他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已被她算计了进去。
他已注定会死。
那她又何不为了这个最终的结局,坦然接受自己的心呢。
宁玄礼温柔惊喜,“好。”
床榻之上,轻纱垂下,一对金丝软枕摆在那里,是司制房独有的手艺。
宁玄礼掠过一眼。
飞鱼内卫报过给他,这是太后的手笔,他声色未动。
彼时,灵犀香已越烧越浓。
慕容歆陷入幻觉,躺在床榻上,眼里的泪珠滚落,逐渐蔓延起幸福的笑容。
“……”
宁玄礼站在床侧,俯视着这个女人,他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平静无波的眼里杀意尽显。
……
未央宫。
因为陛下已有多日未曾踏足,外殿的宫人们多少有些懒散。
侍琴好生教育了一顿,
随后进来禀告,“娘娘,陛下跟太后在寿康宫发生了争执,寿康宫传了信儿出来,说太后身体不适,要去热河行宫养病,今个儿下午就离宫了。”
沈青拂还在看书,“嗯。”
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侍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奴婢瞧着,照芜淑妃这样得宠的架势,她有孕是迟早的事,万一她真的有了身孕,地位怕是要跟娘娘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