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韭菜花,是个年轻皇帝。
我第一次见到小碗,是在御膳房的狗洞里。
彼时我刚把第八个劝谏“帝王不可擅离乾清宫”的老臣踹进荷花池,龙袍下摆还沾着几根水草。
御膳房飘来的香气像根鱼线,勾着我的鼻子一路七拐八弯,最后卡在了墙根处半人高的洞口。
“陛下!使不得啊!”
李德福的尖叫追着我的屁股,
“这要是让御史台知道......”
我把玉带钩往草丛里一扔,头也不回地往里钻:
“就说朕被御膳房的妖精掳走了!”
洞那头是片萝卜地。
我蹲在菜畦间,看着晨雾里那个挽着袖子剁肉的姑娘。
她操刀的样子像在弹琵琶,五花肉随着刀光翻飞成雪片,围裙上溅着油星子,发髻歪歪斜斜插着根筷子。
“看够没有?”
菜刀"当"地剁进砧板,她转头瞪我,
“新来的帮厨?”
我低头看着自己滚满草屑的明黄色中衣,突然意识到这颜色在御膳房着实扎眼。
情急之下抓起个萝卜往头上一顶:
“我、我是来送贡品的!”
她噗嗤笑了,嘴角漾起两个梨涡:
“贡品萝卜精?”
忽然抄起锅铲敲在我头顶的萝卜上,
“戌时三刻溜进来偷吃水晶肘子的是不是你?前天往佛跳墙里扔苦瓜的又是哪个混蛋?”
锅铲雨点般落下,我顶着萝卜满院子乱窜。
二十年帝王生涯从未如此狼狈,却在油烟气里笑出了眼泪。
原来被当做普通人责骂,竟是这般痛快。
从那天起,御膳房多了个叫“阿九”的帮厨太监。
只是没人知道,这位总把糖当盐放的笨蛋学徒,龙袍下还藏着被锅铲打出的红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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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灶台后边剥蒜,龙纹短靴里灌满了洗菜水。
小碗正拎着铁勺训话,那勺柄上还沾着我昨天炸焦的虾仁。
“阿九!”
她突然用铁勺敲响灶台,
“把昨日教的颠勺口诀背一遍!”
我猛地起身,脑袋撞上悬挂的腊肉,屋檐下风干的鸭子跟着晃出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热锅冷油姜先行,文武火候看心情,盐要三抖醋要...”
余光瞥见李德福在窗外疯狂比划,明黄色奏折在阳光下晃得像块烙饼。
小碗突然逼近,鼻尖几乎要戳到我脸上:
“走神?”
她身上带着糖醋鲤鱼的味道,
“今晚御前呈的八宝鸭要是再被你塞进话梅——”
窗外传来李德福捏着嗓子的蛙鸣,这是太后驾到的暗号。
我抓起旁边的蒸笼盖住脸,却被小碗一把扯下:
“又躲懒?信不信我把你腌成泡菜!”
红漆食盒砸在案板上的声响救了我。
十二个嬷嬷开路,太后掀帘而入的瞬间,我钻进柴堆,脸上的煤灰混着冷汗流进嘴里。
“今儿的杏仁酪...”
太后的护甲划过瓷盅,突然转向我藏身之处,
“这烧火太监倒是眼生。”
柴禾缝隙里,我看见小碗不动声色挪了半步,裙摆正好遮住我露在外头的靴尖:
“回太后,是专司烧穿铁锅的蠢材。”
她突然抬脚狠踩我的手掌,
“还不快添柴!”
我闷哼着往灶膛塞木柴,太后金线绣的裙裾在眼前逡巡。
当那碗杏仁酪终于被带走时,我的掌心已经烙上完整的鞋底纹路。
“手。”
小碗扔来半块冻猪油,铁勺在锅里搅出暴躁的漩涡,
“御膳房的规矩,伤患可以少挨三句骂。”
我龇牙咧嘴地敷着手,看她把冬瓜雕成会笑的弥勒佛。
油锅里的糖色正在变焦,她突然把铜勺塞进我完好的那只手里:
“翻三十下,少一次就把你炸成油条。”
铜勺重得像是玉玺,我望着咕嘟冒泡的糖浆,忽然想起今早礼部奏折里那句“陛下该选秀了”。
手腕不自觉地抖,琥珀色糖浆在锅里画出一团乱麻。
“要这样。”
身后突然贴来温热的触感,小碗握着我的手在锅里画圈,发梢扫过耳垂带着葱花香。
糖浆突然变成透亮的金线,在青瓷盘里勾出凤凰展翅的纹路。
李德福的蛙鸣又在催命。
我摘下腰间蟠龙玉佩悄悄塞进面粉缸,临走前听见小碗在教训帮厨:
“把阿九剥的蒜收了,剥得跟狗啃似的...”
当晚御书房,我看着奏折上小碗用糖浆画的凤凰,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李德福突然捧着食盒鬼鬼祟祟溜进来:
“陛下,御膳房刚炸的芝麻团子...”
食盒底层竟藏着我的玉佩,只是龙嘴里被塞了颗蜜枣。
我咬开团子的瞬间,甜烫的流心涌进口中
——正是我今早偷吃失败的那锅糖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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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把这块豆腐切成头发丝!”
小碗把案板拍得震天响,
“再敢切得像门板,今晚就让你睡在咸菜缸里!”
我握着菜刀的手在发抖,这可比批奏折难多了。
案板上的豆腐颤巍巍的,像极了今早朝会上被我吓得直哆嗦的户部尚书。
“手腕要稳,心要静。”
小碗突然从背后环住我,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
“你这样切,是想把豆腐剁成饺子馅吗?”
我浑身一僵,菜刀差点脱手。
她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节轻轻用力。
豆腐在刀下绽开,细如发丝的豆腐丝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
“看见没有?要这样...”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我一个手抖,豆腐丝全粘在了刀面上。
窗外突然传来李德福的蛙鸣,这次急促得像是在打嗝。
我还没来得及躲,太后已经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个西域打扮的美人。
“听闻御膳房新来了个刀工了得的太监...”
太后的目光扫过案板,突然定在我脸上,
“抬起头来。”
我慌忙把脸埋进面粉缸,小碗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回太后,这蠢材满脸麻子,怕污了您的眼。”
西域美人突然端起那盘豆腐丝:
“这刀工,倒是让我想起家乡的"飞毯"...”
她说着就要往嘴里送。
“且慢!”
小碗一个箭步上前,
“这豆腐...这豆腐是用老醋腌过的!”
她夺过盘子,自己先尝了一口,瞬间酸得皱起整张脸。
太后狐疑地看着我们,我趁机往面粉缸里又钻了钻。
西域美人见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串葡萄:
“那不如尝尝我亲手做的葡萄羹...”
“葡萄羹?”
小碗冷笑一声,
“御膳房今日特供"醋溜葡萄"!”
她抄起醋坛子就往葡萄上浇。
一时间,酸味冲天。
太后被熏得连连后退,西域美人更是眼泪汪汪。
我躲在面粉缸里,听着外头鸡飞狗跳的动静,突然觉得这比批奏折有意思多了。
当晚,我躺在龙床上,手里把玩着小碗塞给我的乌木筷。
这筷子看似普通,却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筷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某种古老的符号。
我正琢磨着,李德福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
“陛下!不好了!御膳房走水了!”
我翻身下床,连龙袍都顾不上穿。
跑到御膳房时,只见小碗正指挥众人灭火,脸上沾着烟灰,却还在骂骂咧咧:
“谁让你们用猪油灭火的!这是要炸厨房吗!”
我抄起水桶就要往里冲,却被她一把拦住:
“阿九!你疯了吗!”
她的手掌贴在我赤裸的胸膛上,突然愣住了。
月光下,我胸前的龙纹胎记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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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碗的手还贴在我胸前,她的瞳孔在月光下剧烈收缩。
御膳房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那张总是凶巴巴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你...”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是...”
我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龙纹胎记,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
李德福已经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其他太监宫女也纷纷跪倒,只有小碗还站在原地,手掌依然贴在我胸口。
“大胆!”
太后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还不快把这个冒充圣上的狂徒拿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我叹了口气,伸手从面粉缸里捞出那根乌木筷:
“小碗,这根筷子...”
“闭嘴!”
她突然收回手,抄起旁边的醋坛子就往我身上泼,
“你这个骗子!”
我被酸得睁不开眼,却听见她在抽泣:
“我教你切菜,教你颠勺,教你...你这个混蛋!”
“小碗!”
我抹了把脸上的醋,
“我...”
“陛下!”
李德福突然尖叫起来,
“小心!”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我本能地扑向小碗。
箭尖擦过我的手臂,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御膳房外传来喊杀声,火光中,我看见西域美人手持弓箭,脸上再没有半点温柔。
“护驾!”
李德福扯着嗓子喊,
“快护驾!”
小碗突然把我推进灶台后面:
“蹲好!”
她抄起铁勺,像挥舞长枪一样冲了出去。
我蹲在灶台后,听着外头的打斗声,突然觉得这比批奏折刺激多了。
小碗的铁勺舞得虎虎生风,每一下都带着破空之声。
西域美人被她逼得节节败退,最后被一勺敲在手腕上,弓箭应声落地。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御膳房撒野?”
小碗一脚踩在弓箭上,
“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太后见状,转身就要跑。
小碗一个箭步上前,铁勺横在她颈前:
“太后娘娘,这么晚了,要不要尝尝新研制的"醋溜葡萄"?”
我捂着受伤的手臂从灶台后走出来,看着满院狼藉,突然笑出了声。
小碗回头瞪我:
“笑什么笑!还不快包扎伤口!”
李德福赶紧递上金疮药,却被小碗一把推开:
“用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
“御膳房特制的,比太医院的强多了。”
我乖乖伸出手,她一边上药一边骂:
“让你骗我!让你装太监!让你...”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我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少来!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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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碗给我包扎完伤口,转身就去收拾残局。
她指挥着众人把西域美人和太后分别关押,又让人把御膳房收拾干净。
我坐在灶台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比任何朝会都要赏心悦目。
“陛下,”
李德福凑过来,
“要不要回寝宫休息?”
我摆摆手:
“不用,朕就在这儿看着。”
小碗听见我们的对话,回头瞪了我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批奏折!”
我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这不是受伤了嘛...”
“受伤了就能偷懒?”
她抄起铁勺就要过来,
“信不信我把你打成重伤!”
我赶紧躲到李德福身后:
“小碗,朕...我是说,我真的受伤了...”
她放下铁勺,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今晚就让你在御膳房歇着吧。”
我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不过,你得把这个月的菜谱抄十遍!”
我接过本子,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菜谱,还有详细的配料和做法。
我正要细看,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和我胸前的龙纹胎记一模一样。
“小碗,”
我指着那个图案,
“这是...”
她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抢回本子。
我赶紧躲开:
“等等,这个图案...”
“还给我!”
她扑过来抢,我们俩在灶台边扭成一团。
李德福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陛下!小心伤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
“陛下!不好了!西域美人逃走了!”
我和小碗同时停下动作。
她从我手里抢过本子,塞进怀里:
“我去追!”
“等等!”
我拉住她,
“你一个厨娘...”
“厨娘怎么了?”
她瞪我一眼,
“我可是御膳房的总管!”
我哭笑不得:
“好好好,总管大人。不过这次,朕跟你一起去。”
她还想反对,我已经拉着她往外跑。
李德福在后面喊:
“陛下!您的龙袍!”
我头也不回:
“不要了!朕现在是个厨子!”
我们追着西域美人的踪迹,一路跑到御花园。
月光下,我看见她正站在假山顶上,手里拿着个奇怪的东西。
“小心!”
小碗突然把我扑倒,一支箭矢擦着我们的头顶飞过。
西域美人冷笑一声:
“没想到堂堂皇帝,居然是个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