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霍尔赫低低地叹了口气,背靠岩壁,仰头望向夜空,神色漠然。
这不过是他早已预见的事实,如今被彻底确认罢了。
尤安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朝刑罚部队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士兵们立刻心领神会,悄然隐入峡谷的岩石缝隙中。
随后,他开始在周围四处走动,捡拾起石块与树枝,动作娴熟而自然。
霍尔赫微微皱眉,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想到:难道他打算在这里搭建营地?
“别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了,快走吧。”
霍尔赫声音低哑,“顺便告诉赫拉公爵,她不需要来了。”
尤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随意地问道:“怎么?你打算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坟墓?”
“我从没奢望能有个体面的死法。”
尤安嗤笑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在意,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霍尔赫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底却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荒凉。
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霍尔赫反倒感到一丝轻松。
他曾想象过无数种死亡的方式,而至少,眼下的结局并非最糟糕的。
他抬起眼,望向尤安。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尤安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问道:
“什么事?”
“林特布鲁姆骑士团的成员……是我杀的。”
尤安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霍尔赫,眼神深邃如夜色,没有露出丝毫惊讶。
“早就猜到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林特布鲁姆骑士团因内乱覆灭,而唯一的生还者就是你。你觉得我会怎么想?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轻哼了一声,微微侧头,语气中透着几分玩味。
“再说,林特布鲁姆骑士团的成员和巨龙……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地被宽恕?”
“所以,”他凝视着霍尔赫,“你为了救巨龙,亲手毁灭了骑士团?”
“是的。”霍尔赫没有回避,声音低沉而坚决,“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林特布鲁姆骑士团,早已被裂隙侵蚀。”
尤安神色未变。
他早已知道,在杜尔加尔遗迹中发现的骑士团痕迹,充满了裂隙的气息。
但关键是,他们究竟被侵蚀到了何种程度?
尤安的目光再次落在霍尔赫身上。
“可你身上,几乎感觉不到裂隙的影响。”
霍尔赫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只是‘看起来’如此罢了。”
他的声音低缓,却带着莫名的沉重感。
“身为东部的军人,无论是谁,都难免受到裂隙的侵蚀。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影响。”
“是那群家伙的歌声,对吧?”尤安冷声道。
霍尔赫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便是默认。
峡谷的另一侧,低沉的哼唱声依旧在黑暗中回荡。每当这声音响起,刑罚部队的成员们便露出痛苦或恍惚的表情,仿佛灵魂正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啃食。
“别太留意这声音。”尤安沉声道,“一旦无意间跟着哼唱,你体内的裂隙侵蚀就会加深。”
霍尔赫冷笑了一声,语气轻蔑。
“这种鬼哭狼嚎对我没用。”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尤安。
“倒是跟我聊聊盖雷德·加因吧。他……也被裂隙侵蚀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的。”霍尔赫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盖雷德团长……早已被裂隙吞噬。”
“外界对他的堕落只有模糊的猜测,而作为林特布鲁姆骑士团的首席骑士,我见证了他沉沦的全过程。”
“从他决定依附裂隙,到他接受那个‘名字’的瞬间……我全都亲眼看到了。”
霍尔赫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瞬,像是在斟酌某个沉重的事实。
最终,他缓缓吐出最后的话语。
“因为…”
“是我……将盖雷德·加因大人,引向了裂隙。”
刹那间,寂静如死。
黑暗中,尤安的黑色瞳孔似乎燃起了某种压抑的怒火。
他沉声道:
“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我。”
“别让我有任何误解的余地。”
霍尔赫轻轻地吞了口唾沫,目光沉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尤安,你觉得,盖雷德·加因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弑君的?”
尤安微微皱眉,随即摇了摇头。
他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也从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唯一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人,只有哈蒙·赫尔温。
但连哈蒙都未能掌握具体细节,那么,盖雷德·加因的计划,恐怕只有极少数最亲近的人才知晓。
“你可知道,东部最早被裂隙侵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霍尔赫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尤安。
尤安略作思索,随后说道:
“建国四十五年……也就是弑君事件发生的两年前。怎么?”
“那一年,我们林特布鲁姆骑士团,已经察觉到了裂隙的侵蚀,并开始全力阻止它的扩散。”
霍尔赫缓缓说道,“当时,妮恩娜·内尔本团长,亲自教导我们防御侵蚀的方法。”
尤安轻笑了一声,语气透着一丝冷意。
“防御侵蚀的方法?我当然知道。”
杀死所有被裂隙侵蚀者。
裂隙的知识,哪怕只是浅尝辄止,也足以让人陷入堕落的深渊。
一个真正理解裂隙运作之人,若是心怀恶意,仅需片刻,便可令成百上千的人遭受侵蚀。
因此,唯一有效的阻止方法,便是无条件地消灭他们。
“如果在侵蚀初期被及时发现,还可以通过极端的苦行勉强遏制恶化。”尤安冷冷地说道,视线扫向远处的刑罚部队,“就像他们一样……但真正被侵蚀至深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救赎的可能。然后呢?”
霍尔赫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却依旧平静地开口。
“可在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侵蚀的可怕程度。”
“妮恩娜·内尔本团长竭尽所能地将裂隙封锁在北部,以至于相关的信息并未能充分传播。”
“于是,在面对第一起裂隙侵蚀事件时,我们……不,我,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意苦涩得令人心寒。
“那时,有一家人,他们为了躲避北部裂隙的侵蚀,仓皇逃亡至此。我与盖雷德团长发现了他们,并进行了盘查。”
“那对夫妻没有任何异样,可他们的女儿,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却显现出了被侵蚀的迹象。”
“当时,那对父母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地恳求我们,求我们放过他们的孩子。”
霍尔赫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但盖雷德团长没有丝毫犹豫,他只是摇了摇头。”
那一刻,霍尔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我还记得,当时我对团长说的那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最终缓缓吐露出那句刻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那不是歌声,只是婴儿咿呀学语罢了。”
黑暗中,尤安的神色逐渐沉了下来,眼中浮现出一抹晦涩难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