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赞我们徽州的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小姑娘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摆满了大半个屋子的石制水盆,油盏里摇晃着的、豆粒大小的灯火映照进她的眼瞳,恍惚真如同天上的星。
——她无端想起她所看到的一切“曾经”。
她喜欢教姑娘们认字读书的阿姐,她爱做点心的娘,被师父那一剑吓得不住“叽叽”求饶的山上小妖,和那跌倒了无数次、又无数次挣扎着站起来的沈二公子。
水田里,农人们掌下收割着的稻子沉甸甸的,勾住她裙摆的小三花跑起来会不时掉下两根绒绒的毛。
她回忆起墨坊会客厅墙上悬着的那副带着铮铮铁骨的方竹,回忆起老墨工提起制墨时那派坦然的神色。
于是无数画面呼啸着在她眼前狂奔而过,化作灵流汇聚于她的灵台。
一直将她推拒于“入道”之外的门槛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个裂隙,她只觉身上一轻,原本运转起来还有些迟滞的周天,这会亦霎时流畅了起来。
“这样一想,我们若欲将一块小小的墨制成那副誉满天下的模样……那工序复杂些也是应该的。”程映雪近乎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她心头陡然浮上了些一时还说道不清的明悟——稍纵即逝,却又似已然在无形中改了她的什么路。
“哈哈哈,对,是这样的,姑娘,您是读过书的人,您想到的东西或许更多。”老墨工笑眯眯低头瞄了眼那长了长柄的烟椀,“我们没有那么多想法——”
“我们只是知道,当外人来买东家的墨、还夸他墨做得好的时候,我们也会感到与有荣焉。”
“——这就够了,这已足够让我们坚持着每日守在这油盏边。”
“好了,姑娘,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动手扫一遍烟椀内壁粘着的油烟了——劳您稍稍离远一些,免得被那烟尘脏了脸。”
估算着时辰的老墨工抬头瞅了瞅小门外日色,话毕起身拿过墙上悬着的一只特制小帚。
“诶好,”小姑娘闻言忙不迭起身后退半步,一面又跃跃欲试地抻长了脖子,“但那什么,老先生。”
“您介意我在旁边看着,再顺便教教我如何扫烟吗?——我也想学学制墨。”
“可以呀,”老墨工答得干脆,说着果真往旁边让了让,确保能让小姑娘看清他手上的动作,“就是扫烟筛烟之类的,可都不是什么干净活儿,您学完了千万也别嫌脏。”
“这没事,大不了回去后,我多洗几次脸就好了!”小姑娘摩拳擦掌,作势眼巴巴盯紧了老墨工拿着烟扫子的手。
老墨工听罢下颌一收:“好,那您看好了。”
“烧了半个时辰后的烟椀内壁,基本就已被油烟覆盖满了——”
“烟是很轻的东西,所以我们上手拿椀、把他取到瓮前时的动作要轻,但扫烟的动作却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