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一百八坊将整座城市分割成了数不清的街道,曾有人站在大雁塔上俯瞰长安全貌,感慨全城坊市如同一张布满黑白双子的围棋棋局,给人一种纵横交错的迷宫之感。
在这庞大的迷宫内,从南到北,从西向东,如果有人出去办事走亲戚,从晨鼓开坊出门算起,想要徒步横穿长安城,到暮鼓闭坊,走不到终点,途中需寻一逆旅打尖才得以完成,足以窥探长安城庞大的冰山一角。
今日的永兴坊,便有宾客早早横穿长安城前来拜寿,异常热闹。
永兴坊毗邻皇城的延禧门与景风门,其左便是太子东宫的朝堂左右春坊,因其优渥的地理条件,这坊内居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魏徵旧宅与左金吾卫均在永兴坊内。
今日一早,晨鼓刚敲过三百,位于永兴坊正北的一间三进大宅前,早早地便排起了车马。其内大多是胥吏乘坐的苇軬车,也不乏王公乘坐华丽马车,仆从见有客人乘马而来,早早备下了落马桩。
这间宅邸的主人姓许,贵为长安四大唐医世家,家门煊赫,祖父许胤乃是当朝梁金紫光禄大夫,三品太常寺卿,封平固县侯,长子是当朝太医署医令,朝议大夫,二子行尚药局奉御,三子药藏局丞飞骑尉臣,今日正是这平固县侯的七十寿辰,许宅前门庭若市。
不时能从府门前听到小厮嗓音洪亮的呼和声:“百济遣唐使特送海东人形参一躯,银装龛子盛。”
“辽阳郡王贺,海东实心琴一张,紫绫帒盛。”
“临淄王贺,蓬莱山图一面。”
许宅后厨,早有东仙楼的伙计跟厨娘备下珍馐美味,这处公厨是单独隔开,只用来做宴请宾客之用。公厨院中有一颗生自乐游苑的玫瑰树,树下生了许多苜蓿,时人谓之‘光风’。
风在其间,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苜蓿又为怀风。
不少厨娘正手里拿着剪子等工具采摘苜蓿,参杂在士贡梅煎内供给前院宾客饮用,这鲜苜蓿花有清脾胃,清湿热的功效,正是味上好的食引。
这些厨娘多是东仙楼聘来的良妇。沁羽换了身素色的襦裙,脸上涂抹了层淡淡地铅粉,混迹在厨娘当中,蹲在苜蓿中采花,只是她左肩上的伤不敢去医药坊换药,此时已经有些发了高热,伤口脓肿的疼痛让她整个人痉挛得脸色煞白,全身发抖,双眼忍不住地发黑,视线模糊起来。她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公厨后的阁楼躲去,以免被人发现暴露身份。
廊庑的石柱后,这才一会儿功夫,沁羽额头便已大汗淋漓,双手死死扒住石柱的缝隙,手背上青筋暴起,伤口传来骨裂般的疼痛感,让她简直生不如死。
不多时,一只七彩斑斓的鹦鹉从廊下扑棱棱地飞进来,落在了她的高髻上,调皮地用尖喙去啄她的发髻,几下便将她的发髻啄得散乱,沁羽无力地抬手想要驱走这鹦鹉,没几下,整个人便失去了力气,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的光影透过廊庑的陶瓦,落在她的脸上,细碎又温柔,一双小手轻盈蓬软地拂过她脸颊,发髻上的鹦鹉叫嚷着什么扑腾着从廊下窜了出去。沁羽惊醒,浑身出了冷汗,眼里满是惊恐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娃。
这小女娃头上梳着两个小发髻,身着小袖罗襦,披帛结绶,胸微袒露,长裙曳地,脚下穿着云头履,看模样不过是“抚尘”的岁数,看打扮应是许宅后面照顾药圃的小药娘。
“阿姊,你是府中的厨娘嘛?你肩膀受了重伤,伤口发了炎症,这才出现了昏厥之症!”小药娘似乎颇知几分医理,指着她肩膀的伤口,鲜血已经透过披肩渗了出来。
沁羽见自己肩膀上脓肿起来的箭伤被人发现,立刻警觉,偷偷拔出藏起来的短刀,准备随时暗杀掉眼前这小药娘。
不曾想这小药娘在随身带着的药袋中翻找起来,居然掏出了一瓶金疮散递了过来:“阿姊,这药是我按照医令给方子配出来的,供给军中作役医们专门给人治箭伤的,效果很好。”
沁羽接过小药娘手里的瓷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确定是军中作役医惯用的金疮散无疑,这才放松了些许警惕,容许小药娘帮自己上药。
“你是这许府里的家生婢?”沁羽看她岁数太小,不像是牙郎发卖进来的。
小药娘细心地给沁羽肩膀上药,肉嘟嘟地两腮笑起来,就像是塞进了两个大圆子。她声音透着几分青雉:“阿娘生了病,家里请不起医,为了给阿娘治病,我就被阿耶卖进了许府里,好在医令老爷跟大郎都是善人,不但不曾苛待我,还教我许多药理,让我打理府里一片小药圃,还允许我时常带药回去看望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