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仁慈可欺,太子的心思,她早已洞若观火。
崔玄暐知道女皇已经起了废黜太子的心思了,便也不在犹豫,急忙站了出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以狄公遗训为引,冲着女皇说道:“陛下,狄公临终遗言犹在耳畔,宗室外戚各安其位,方能海晏河清,帝国昌盛。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然为王,恐生鹬蚌之争,祸及朝堂。且陛下与李武之盟,意在和睦,太子仁心可鉴,断不可能如梁王所言那般,忤逆谋反的!望陛下三思。”
梁王倏然起身,双眸微眯,语含锋芒:“陛下若存疑虑,可召太子府乐师安藏羽,定远将军之子,亲临此间,以其亲述,证太子与将军清白抑或勾结之实!”
此话一出口,崔玄暐与张柬之皆脸色大变,如果定远将军之子亲自当面指证太子,那太子谋逆的罪名便彻底落实了!
须臾,一名身着宫廷乐师华服的少年,手捧琵琶,应上官内舍人之召步入大殿,宛如一幅古卷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梁王瞥向那青年乐师,嘴角勾勒出一抹胜券在握的淡笑,以眼神传递着无形的力量,激励其勇敢揭露“真相”。
实则,早在入宫之前,他便已经安排好了此人,在他精心布局之中,只要他指证太子谋逆,他不但可以保下他父亲,更许诺安藏羽父子荣耀未来,只盼其成为击垮太子的利剑。而安藏羽也是个颇为识时务的家伙,对权势的诱惑似乎并无抗拒,甚至向梁王拜首称义父,尽显其审时度势之能。
女皇端坐于上,目光如炬,直视阶下那年轻的乐师,期待着他即将揭露的“真相”。
然而,安藏羽却一反常态,毅然决然地背离了与梁王的默契,高声宣告:“太子仁德,对陛下忠心耿耿,梁王之言纯属无稽之谈。太子与家父书信往来,皆是寻常关怀,若陛下不信,我愿以命相证,以血染衣,剖心挖肺,来证明太子的清白与忠贞!”
言罢,安藏羽猛然抽出靴中匕首,利刃穿腹,血花飞溅,鲜血洇透了衣衫,肚子里的肠子连带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脸上却不见半分痛苦,仍是一片赤诚与决绝。
麟德殿内情势急转直下,出现了此等惊变,骇得女皇从榻上惊起,梁王与二张兄弟更是面露惊骇,而崔玄暐与张柬之的脸上,则不可思议地浮现出了一丝曙光。太子呆立当场,忘记了说话,眼中不自觉地流出了两行浊泪。
裴煊立于殿门,冷眼旁观这幕戏剧性的转折,待一切尘埃落定,方缓步踏入,声如洪钟:“陛下,如此忠肝义胆之士,岂可任其含冤而去?臣知万年县狱中,有疡医博士李稷,或可救此壮士一命!”
女皇闻言,即刻下令禁军速往万年县,力求挽回这忠义之魂。
二张兄弟面面相觑,终是跪倒在女皇面前,神色惶恐如犯错孩童:“陛下,我等因愚钝误解太子与将军,皆因心系陛下安危,忠心可鉴。”女皇望着这对年轻的臣子,眼中爱恨交织,轻叹一声,满是复杂的责备与怜爱:“此事,非你二人之过。”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冷冷地穿透人群,落在了早已跪伏在地、面容惶遽的梁王身上,“五郎六郎年少懵懂,世事未谙;反观梁王,年逾半百,却屡屡行那授柄于人的愚行,如今可好,自食恶果,实乃愚昧至极!”
梁王闻此言,惊惧之余,身躯颤抖如风中落叶,唯有不停地向女皇所在方向叩首,以表惶恐。
女皇的目光掠过地上生死未卜的乐师,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对裴煊嘱咐道:“务必救他性命。”言罢,神情寡淡地瞥了眼的梁王,背影决绝,缓步迈向殿后深处。
裴煊见状,迅速指挥侍从将奄奄一息的安藏羽抬往偏殿,静待李稷的到来。
张柬之望着裴煊忙碌的身影,与崔玄暐默契地扶起太子,三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都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珍惜,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