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内的喧嚣骤然沉寂,宛如潮水退去,留下一片宁静。御泥坊的伙计们自院中清泉汲水,轻柔地拭去每一寸血污,恢复往昔的洁净。
随后,崔九召集了潜藏于东市隅内的济善道浮屠弟子,换上马车行商的服饰,安抚受惊的突厥骏马,重组的车队,在他的引领下,悄然驶离长安。
沁羽孤身一人回到御泥坊后窄巷内藏身的偏僻院落中,她方才在月牙凳上坐下,门外便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她心中微澜,依金三娘子所言,她的藏身之处只有右使一人知晓,不应该引来外人。
她轻手轻脚地朝着门板走过去,透过缝隙往外看,只瞧门外站着三个身披黑色斗篷之人,隐约勾勒出两男一女的轮廓。
为首男子斗篷轻掀,露出柔软脚幞头之下清癯的面容,下颌山羊短须轻颤,是个唐人。沁羽认出了此人是“祥和”逆旅的之主,乌夅之前与此人有过交集,身上还有对方赠与的传符。
“平等乡内,济善度人。”李庸隔着门板,用每一曼那语说出了接头的口号。
沁羽心中一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祥和”逆旅之主,居然也是济善道潜伏在长安城内的谍子,连忙拉开拉开门闩,放三人进来。
李庸将身后两人引入小院中,便让两人掀开了斗篷,其中女子身着短衫裈裤,相貌不俗,眉宇间隐隐透着股肃杀之气,反倒是她身后的男子,生得容貌姣好,只是一双眼睛作青白色,视物似乎不清,手中握住柄竹杖,头上戴着顶浑脱帽。
“在下李庸,是潜伏长安城内的紫杉浮屠使。”李庸咧嘴冲着沁羽一笑,“身后二人,是此次潜入长安的暗使,途中扮作胡商,入逆旅后借助此人圆翳内障的眼疾,佯装成来长安治疾的姐弟。女的叫做珩雁,是道中的草泽医,男的叫做安吉。”
沁羽眉头一皱,她事先并没有接到金三娘子的通知,可没听说过济善道安排了这样一队人马潜入长安城,片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两人,便是右使所说的暗路人马不成?”
“不错!”李庸颔首,悠然落座,亲手斟满一碗清冽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胸中浊气尽散,随后缓缓言道,“原是我单面与金莲右使,就是金三娘子保持着密线联系,负责与安吉珩雁二使接头。然而,前几日偶遇左使麾下猛将乌夅,我赠予其一枚传符,本意是以此为钥,暗传身份,怎料世事难料,许府之行骤生波澜,这枚本是信物的传符,却意外泄露了祥和逆旅的隐秘藏身之所,仓促之间,我只能带着两人紧急转移。"
听着李庸所说,沁羽已然信了大半:“我接到作疫者樟脑密文的行动指示,进入许府窃取许氏不传的烟霞散制方,可惜被那巡疗司鹰犬裴煊所阻,行动失败,手下也损失殆尽,金三娘子眼下已经定下了妥善计划,今夜将联络潜伏在平康里的谍子——舞伎锦菅,设计掳走太医令之子许朝宗,逼问许氏烟霞散制方!”
李庸轻轻颔首,突然间身形微屈,卸下了脚上的乌皮靴,那双看似普通的软底厚靴,在他手中轻轻一旋,鞋底应声而裂,仿佛开启了一扇隐秘的门户,从中取出一卷泛着金黄光泽的厚纸包。
这纸被蜡油浸透,触感丝滑而略带凉意,沁羽以指尖轻挑,缓缓展开这幅画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平康里的一幅详尽坊图,其上标记细腻入微,街巷纵横,武侯铺的分布,乃至桥梁与暗渠的蜿蜒走向,皆被一一勾勒,让人仿佛置身于其中,一眼览尽平康坊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