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吏并未过分深究,只道是此次货物颇丰,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随行的三十余位车马行伙计。他们身着统一的紧腿裤与乌头鞋,年龄相仿,各自驾驭着雄壮的马匹,沉默不语,但眼神流露出的微妙紧绷,如同紧绷的弓弦。
“这些家伙,看着可不似寻常车马行伙计与镖人。”老吏心中暗自思量,随即提笔欲书,打算拦下这批车马,交由城门监官兵卸下货物,细细查验!
笔锋将启,却猝然被一只细腻的手掌温柔地拦截。老吏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以一抹温婉的笑容,轻轻拂过他的视界。
“金三娘子!”这四字一出,犹如春风中翻涌的浪花,激起了心湖阵阵涟漪。这位长安城内的商界奇女子,名声赫赫,人脉织就的网,密布于权贵的殿堂之间,传言中,御泥坊之后,也隐约可见梁王与奉辰府的巍峨身影,为其撑腰。
老吏只是这金光门城门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干了二十多年,仍是一个小小书吏,像金三娘子这般大人物,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金三娘子笑语盈盈,眸光温暖如春日暖阳:“老丈怕是还未享用朝食吧?我特地为城门监的兄弟们备下了热腾腾的汤饼,还有这飞钱一张,乃我城中柜坊所存,虽不多,却也值百十贯,足见诚意。我这马车内的确藏了些私物,是特意为梁王爷准备的,还望老丈行个方便!”言罢,一纸飞钱轻盈递上,其上柜坊印记鲜明,真伪立辨,不容置疑。
老吏接过飞钱,指尖轻捻,心中暗自盘算,这薄薄一纸,竟是他此生未敢奢望的财富。有了它,儿子的婚事便有了着落,西市张屠户那五贯钱的彩礼,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他微薄俸禄,月不过三四百钱,五贯之资,已是天文数字,更遑论官宦之家,彩礼动辄千万贯之巨。
“这几位愣头青是车马行第一次走镖的镖人,很多规矩都不清楚,还请老丈通融。”金三娘子的话语,带着几分恳切,几分低回,让人难以拒绝。
老吏稍作迟疑,终是接过那轻盈的飞钱,笔尖轻触文碟,落下一个铿锵有力的“通关”字样,准许放行入城。金三娘子以笑靥回应,回眸间,与崔九交换了一抹默契却深沉的目光,对方仅微微颔首,不露丝毫情绪波动。
随着金三娘子的引领,十余辆马车宛如游龙,沿着城门关缓缓穿梭,悄无声息地滑入繁华的长安城,留下一道道悠长的辙痕。
崔九跟她并肩走在车队前面,崔九耳畔低语着金三娘子的责备,字字如针,却又藏着关切:“早早告诫过你,此行运送的是坛尸,万万小心,你也不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平日里那青黛染料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押运,若不是我昨夜心中一直不安,今早特意前来,只怕那老吏起了疑心,坛尸入城便要出事!”
崔九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与自责:“这次运送坛尸数量太多,我担心路上出事,所以才多叫了些人,不想反倒惹来了别人关注,画蛇添足了!”
二人行至朱雀大街,脚步不约而同地放缓。崔九侧首询问:“接下来,是寻一避风港暂存,还是……”
金三娘子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晨间风声已紧,巡疗司鹰犬四出,货栈皆非安全之地。不如依那瞽目人之计,直奔修真坊深宅,方可保万无一失。”
金三娘子与崔九并不知晓,她和崔九从这金光门进来的一系列动作,都被城门附近摆摊的草泽医瞧在了眼中。
此人乃是巡疗司佯装在城关口的谍子,早就听从了裴煊安排,负责盯紧各个城门入城的城门监,尤其是御泥坊的人,他便是负责金光门的。
从这镖人崔九跟金三娘子出现,他便发现了事情不对,是什么样的货物,需要金三娘子亲自前来?
见车队入了城,他连忙起身,朝着对面坊门前卫生僚的女医摆弄了一个手势,霎时,那女医迅速做出了响应,在卫生僚的僚楼上挂起了防疟的长幡,就这样,一坊一坊的卫生僚僚楼上,都依次挂起了青色防疟的幡子,不过数十个弹指工夫,青色疟幡的讯息已经跨越了群贤、怀德、崇化、怀远、延康、光德数坊,隔开了西市,送入了延寿坊内。
而此时此刻延寿坊内的懿德寺口,李稷刚被药王帮掌药苏玉颜派人送回来,还没等跨入寺内,便瞧见了那一路穿过来的青色防疟幡子舞动着,被延寿坊内卫生僚的司医取下来,投掷在地上。
李稷听宴安说过,青色疟幡代表着发现敌踪,他还没回过神,便瞧见裴煊带人匆匆从懿德寺内走出,刚好迎面跟他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