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裴夫子肯教自己识字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这会儿又怎么好意思要她的奖励...
宇文渊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双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紧绣边。
“多,多谢沈姑娘。”
沈知凝满脸慈爱的将蜜饯都塞到他手里,道:“这才对嘛。”
蝉鸣声忽地拔高时,裴之手中的《论语》正翻到“君子不器“篇。
许清荷新调的沉水香缠住他袖角,却盖不过凉亭飘来的蜜饯甜香。
“夫子可要尝尝新渍的金丝枣?”许清荷将青玉碟推过去,却见裴之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页脚——那处有枚歪扭的墨点,是沈知凝前些日子听他讲学时打翻砚台留下的。
凉亭里忽然传来清脆笑声。
宇文渊捧着蜜饯的手抖得厉害,沈知凝索性捏着杏脯直接喂到他嘴边。
少年躲闪时后脑磕上亭柱,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三皇子倒是还如孩童心性般爱玩。”裴之不知何时立在垂丝海棠下,叶片阴影在他眉眼间流淌,“昨日我教的《千字文》,可会默写了?”
宇文渊慌忙将蜜饯藏进袖中,青石板上洇开两滴汗渍。
沈知凝指尖还沾着梅子酱,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泽,“裴夫子不与许姑娘在书房内讲学,这会儿倒想起检查旁人的功课了?”
裴之的视线掠过她染着糖霜的指尖,昨夜这双手曾攥皱了他马车上雪青色的纱幔。
他抛出手中书卷掷在石桌上,闷响声瞬间惊飞了檐下的翠鸟,“既如此,沈姑娘不妨陪三皇子一道默书。”
沈知凝望着宣纸上洇开的墨痕,突然想起前世裴之教她临帖时,总爱握着她的手纠正笔锋。
那时他掌心有墨香,如今却沾着许清荷调的沉水香。
“夫子这般为难人,倒不如直接罚我抄书。”她将狼毫掷在端砚上,溅起的墨汁染脏了裴之的青纱广袖。
宇文渊忽然抓住她手腕,少年掌心薄茧蹭过她腕间红痣,“沈姑娘,不要生气,我背就是了。”
蝉声忽然静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宇文渊的声音像檐角晃动的铜铃。
沈知凝望着他脖颈后新结的痂,想起在冷宫中他被荣公公按在泥地里,脊背上纵横交错的藤条印子还渗着血。
裴之的湖笔在“寒来暑往”处顿住,宣纸上晕开团墨云。
许清荷将冰镇过的莲子羹推到他手边,“玄机若是热了,我让书童再添些冰鉴?”
凉亭里已背到“墨悲丝染“。
沈知凝掏出帕子给宇文渊擦汗,少年垂眸时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蝶影。
她没注意到裴之拿笔的手险些不稳,墨珠顺着《论语》的“克己复礼“四字蜿蜒而下。
散学时暮色染红了书院的飞檐。
她正要替宇文渊整理书箱,忽见许家马车停在竹影深处。
许清荷鬓间新换的玉步摇在晚风里轻晃,“沈姑娘可知裴夫子最爱哪句诗?”
沈知凝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回怼道:“许姑娘与其打听这些,不如多临几遍《女诫》。”
自从今天见到这女人开始,她就总是茶里茶气。
在裴之面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许清荷忽然轻笑出声,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车帘上绣的莲花,“沈大人教养出的女儿,整日与冷宫弃子厮混,传出去可不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