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胭脂漫过雕花窗棂时,方梨站在老夫人院前的石阶上。
她伸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响铃簪,这是自己刚来裴府那年表哥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让桃蕊将这根簪子珍藏在妆奁底,没舍得戴过。
这么多年了,走动时会这根白玉簪居然还能发出细碎的清响。
“表姑娘仔细门槛。”赵嬷嬷挑起湘妃竹帘,带起一阵中草药香味的风。
这几年老夫人的身体愈发不好,每日都要吃许多汤药来维持精神,晨起时更是要喝一碗千年人参熬的汤来让自己不那么病恹恹的。
方梨望着屋内错金螭兽炉里升起的青烟,恍惚看见十三岁那年的除夕,裴之就是站在这炉前替她解开颈间系着的猩红斗篷的丝带。
那是她刚被老夫人从南方接来的第一夜,当时她的父母刚过头七,整个人都是怯生生的。
但裴之的出现,倒是让她在这偌大的府邸有了一丝温暖。
尤其是知道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时,更让她坚信,他们天生就是要照顾彼此的人......
裴老夫人正靠在黄花梨贵妃榻上,老花镜悬在鼻尖,就着羊角灯的光翻看礼单。
见方梨进来,忙摘下眼镜笑道:“梨儿来的可真是巧,我正跟赵嬷嬷说要给你留两匹妆花缎做秋衣…”
话未说完,方梨已直挺挺跪在青砖地上。
膝盖撞到砖缝里嵌的铜钱纹,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她看见老夫人绣鞋上沾着片半枯的海棠花瓣。
“求外祖母成全。”她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地面,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
多宝阁上那对青玉并蒂莲突然晃出重影,原是泪水蓄满了眼眶。
屋内的烛火随着老夫人将礼单摔在桌上的动作而变得恍惚。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老夫人今日本来还因为长孙的婚姻大事稍有眉目而感到高兴,此刻听完方梨的话后却是差点将傍晚时喝的汤药都气的吐出来。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檀木椅上的扶手,“你想清楚了?那可是你的表哥!”
方梨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说了要给表哥当妾的话,祖母就会这般生气。
她此刻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簌簌地掉着眼泪。
老夫人绣着仙鹤祥云纹的襟口剧烈起伏,烛影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像极了她刚进府时在后花园见过的皮影戏。
“这些年来,我一直念着你娘的情谊,将你放在我膝下抚养,本以为能养出个大家闺秀来...”老夫人忽然抓起黄花梨矮几上的佛珠串,玛瑙珠子撞在错金螭兽炉上,惊得青烟都散了形状,“如今你倒好,放着正头娘子不做,偏要往妾室的火坑里跳!”
方梨被飞溅的香灰迷了眼睛,恍惚间又看见十三岁那年的裴之。
少年裹着银狐裘立在廊下,把滚烫的手炉塞进她冻僵的掌心,说北方的雪再冷,总有人会替她暖着。
“可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裴府的少主母这个位置,”翡翠镯子硌得腕骨生疼,她盯着老夫人鞋尖的海棠花瓣,“既然我与表哥早已情投意合,祖母为何就不能同意我当妾呢?”
话未说完,一旁站着的赵嬷嬷手中端的的药碗突然歪斜,褐色的药汁泼在方梨新做的藕荷色裙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