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库到客厅有两种走法,一是乘坐电梯,二是走旋转楼梯。
沈逸辰要是没急事,向来喜欢走楼梯,一步一步踏上环绕着花园的楼梯,便能看到母亲沈夫人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煞是好看。
“妈,我回来了。”
沈逸辰一进屋,正在客厅喝茶的沈夫人转过头来。
“逸飞呢?”
“唔,他应该也快下班了吧。”
“坐那儿歇会儿吧。”
“好。”
沈夫人见到许久未归的大儿子,没有过多亲昵的表示,直接又将目光转回了书上。沈逸辰像往常一样,熟稔地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里挂着一幅油画,据说那是三十年前沈逸辰出生时,沈夫人亲自购得。画布上,用粗犷笔触描绘的大朵大朵鲜艳的花朵,在洁白的底色映衬下肆意绽放。
这幅画出自一位法国年轻画家之手,因画家遭遇意外变故,声名不显,这幅画也成了遗作,没想到如今价值竟高达数十亿。
想想当年仅花三千万购入,如今却这般声名远扬,不得不说沈夫人的眼光着实独到。
“公司的事还顺利吧?”
沈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问道。她很少过问私人问题,沈逸辰便认真地回答:
“比预想的有意思,员工素质都挺高,公司的运作体系也很完善,感觉未来挺值得期待的。”
“上市之前,要不要买点公司股票?”
“我们家财产够多了,还折腾什么呀?”
“你这孩子!谁买股票是为了折腾啊?就图个乐子。”
沈夫人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仅是轻轻牵动嘴角,便能让周围的气氛都明快起来,那笑容美得惊人。
沈夫人是个极为冷峻、凡事挑剔的人,原则性极强,哪怕是一件小物件,也一定要放在它原本的位置,从不动朝别人低头,骨子里透着股高傲。不熟悉她的人,乍一看,定会觉得她是个冷漠疏离的人。
然而,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内心有多炽热。一辈子活得顺风顺水,无需阿谀奉承,虽说从不迎合任何人,但本质上,沈夫人是个极富爱心的人。
她的爱,并非只是张开双臂给予拥抱,也不是用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头顶。
沈夫人教会两个儿子明辨是非,教会他们如何帮助困境中的人,教会他们以豁达的胸怀接纳周围的质疑。她就是这样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的。
“我在你房间准备了些衣服,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
“妈,我现在自己买也行。”
“等你结婚了,还得看媳妇脸色,到时候我想照顾你都难,所以提前给你备好,这可是我的乐趣,别剥夺了。”
“要是您非要这样的话。”
沈逸辰的回应让沈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哟,你看看,上次还说绝对没娶媳妇的事儿,让我别操心,今天这话说得可不一样了,是不是有情况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要是有就好了。”
“这是你的人生,有没有都随你,不过既然有情况了,我倒真想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沈逸辰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走上楼去。沈夫人也没再追问是谁,沈逸辰这才松了口气,结束了对话。
沈逸辰的房间收拾得像酒店客房一样整洁。刚回国那会儿,他还想过要不要搬回老宅住,父母不会唠唠叨叨,公司离老宅也不远,一日三餐还不用操心,怎么看都方便。
不过最后选择独居,是因为从那层楼望出去的景致。
“那棵树还在那儿呢。”
从这层楼俯瞰下去,对面宅子前挺立着一棵常青树。沈逸辰上高中的时候,这树就比路灯还粗壮,这么多年过去,每次看到这棵树,沈逸辰就会想起张玲珑。
下雨的日子,她撑着把红雨伞;刮风的时候,她穿着件黑大衣,总是站在那个位置。
十年前,沈逸辰狠心提了分手,张玲珑自杀,然后自己像逃命似的离开了中国。
那段日子,光是看到红雨伞就心悸的状态,现在已经好了些,可沈逸辰还是会被噩梦纠缠。
虽说没人怪他,可沈逸辰始终忘不掉最后一次见到玲珑时,自己说出的话、那嗓音、那氛围,一丝一毫都刻在脑子里。
—— 才交往一个月就这么执念,这是精神病,知道吗?
那些厌烦又伤人的话语,带着未经驯化的刺,扎向玲珑,如今光是想想,沈逸辰的心就一阵抽痛。
沈逸辰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恍惚间,一道黑影闪过,那是他每次望向玲珑常站之处时,都会出现的幻觉。
“!”
沈逸辰的心猛地一沉,就像坠入冰窖,那种惊恐让人瞬间窒息,话都说不出来,连吸气都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窗外那缓缓晃动的黑影,像鬼魅一般,恐怖至极。
“笃笃。”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在沈逸辰僵硬的肩头。
“大少爷,您在想什么呢?敲门都没反应。”
沈逸辰像刚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头一看,是家里新来的保姆阿姨。
“啊…… 阿姨。”
“先生和二少爷都来了,饭准备好了,让您下去,我敲了半天门,您也没应。”
“你跟他们说我这就下去。”
沈逸辰抹了把脸,随口应道。
过了一会儿,沈逸辰起身,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却见保姆阿姨还站在那儿。
“还有事吗?”
沈逸辰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问道。保姆张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事。”
“上午夫人拿了些衣服和内衣过来,让我整理好,您要不要试试?尺寸得合身才行。”
“我自己看着办吧。”
沈逸辰有些不耐烦,母亲这过度的关心,让他觉得有些烦,便简短地回了一句。
“那您快下来吧。”
张姨看出他的不耐,赶忙应了一声,低头匆匆下楼去了。
沈逸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透着一丝疑惑。这保姆是他去美国后新请的,见面不多,今天算是第二次碰面,可不知怎的,她这过分热络的劲儿,让沈逸辰心里有些别扭。
“总觉得哪儿有点眼熟。”
沈逸辰带着满心的疑惑,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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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辰的父亲沈必年,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打从儿时起,他就家境优渥,从未为钱财发过愁,简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好命的男人。
三十岁那年,他没听从家里安排的婚事,毅然与常去的书店老板的女儿结了婚。
也不知是真有财运,还是他妻子顾清韵投资眼光独到得超乎常人。妻子顾清韵购买的画作、瓷器,还有投资的股票、房产,屡屡爆出惊人收益,让他家的资产呈几何倍数增长。
即便在富豪云集的三星小区这等寸土寸金之地,沈必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没像那些在聚会中结识的朋友一样,经营着让人头疼的公司,没有职场烦心事;妻子漂亮,无需在外沾花惹草;两个儿子聪慧帅气,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的爱好是和妻子闲聊,特长是哄妻子开心。
沈必年是这自在随性的性子,他的爱好是和妻子闲聊,特长是哄妻子开心。
“呵呵,兄弟俩一起共事,感觉怎样?还顺手吧?”
沈必年许久未和两个儿子相聚,此刻心情格外畅快。尤其是大儿子,刚满二十岁就远赴美国,如今学成归来,越发成熟稳重,让他越看越欣慰。
“我还担心这小子以前在家就爱拼拼图,到公司能干嘛呢,没想到比预想的出色多了。”
“是吗?也是,我们逸辰打小儿就聪明伶俐,看着闷葫芦一个,交代下去的事儿,总能办得妥妥当当。”
沈必年乐呵呵地笑着。
“怎么说呢,感觉逸飞像我,逸辰像你。逸飞打小儿数学就好,六岁就能把九九乘法表背得滚瓜烂熟,把周围孩子都比下去了,是不是,老婆?”
“当着孩子面,可别净说这些,孩子们还没吃饭呢。”
面对两人的夸赞,顾清韵女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脑袋轻轻晃着,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知道啦,知道啦。我先不说这些,舒舒服服吃饭吧。今天阿姨听说你们要来,特意露了一手,有逸辰爱吃的烤羊排,还有逸飞爱吃的面条。”
沈必年把盘子往儿子们面前推了推。
在这温馨融洽的氛围里,沈逸辰默默动着筷子。这个充满亲情的家,无论何时回来,都让他满心欢喜。父亲沈必年健谈,他无需刻意找话题;弟弟沈逸飞机灵豁达,他也不用费力去套近乎。
尤其沈必年和沈逸飞特别合拍,两人凑一块儿,吃饭时即便一言不发,也不觉得尴尬。专业相同,能聊的话题自然多,旁人听着,都觉得有趣。
可今天,沈逸飞却有些不对劲。
“逸飞,怎么吃这么少?饭菜不合口味?”
“没有,可能最近加班多,有点累。”
“哎哟,悠着点儿。”
面对父亲的关心,沈逸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调整的。”
沈逸辰看了看无精打采的沈逸飞,不禁皱了皱眉。不过几天工夫,弟弟消瘦的脸颊就格外显眼,让他有些担心。
饭后,沈逸辰单独把沈逸飞叫了出来。
矮矮的路灯沿着旋转楼梯洒下暖黄的光,将花园照亮。兄弟俩坐在顾清韵女士最喜欢的白色石桌旁,面对面。
“你脸色不大好啊,那件事,还没解决?”
沈逸辰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沈逸飞和苏溪悦之间的事儿。沈逸飞手指轻轻摩挲着凝结着水珠的啤酒罐。
“算是……糊弄过去了。”
其实,沈逸飞真想把一切和盘托出,跟沈逸辰倾诉一番,包括苏溪悦明显有意为之的那些举动、他和苏溪悦如今的关系,还有自己对白浅浅那份纠结的心思。
他甚至想,要是对着几杯啤酒,彻夜长谈,把心里的郁闷一股脑倒出来,该多畅快。
可最终,沈逸飞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因他和苏溪悦有个约定。
苏溪悦要求,在她离职之前,两人分手的事要保密。等她离职后,自然而然地疏远,这样她的自尊心才不会受挫。
“你们还打算继续交往?”
就因为这个约定,沈逸飞无法吐露真心。虽说他知道沈逸辰不是那种会四处传闲话的人,但对老实守诺的沈逸飞而言,约定本身就约定。
“嗯,暂时还打算继续处着。”
“啊,我还……”
突然,沈逸辰脸上闪过一丝释然。看着他那仿佛迈过最后一道难关、轻松畅快的神情,沈逸飞不禁歪了歪头。
“怎么?你以为我和苏溪悦分手了?”
“我还当是这么回事呢。你那天杀气腾腾地从公司冲出去,我还纳闷呢。”
“有那么明显吗?”
“嗯。我还以为你陷入什么三角关系了,不然实在想不通。”
“三角关系?什么三角关系?”
沈逸飞只觉喉咙里像卡了一把粗粝的沙子,干涩难受。
“难道……公司里有什么关于白浅浅的流言蜚语?”
沈逸飞不动声色地问道。
和白浅浅相识以来,自己一直没察觉到的这份心思,哪怕到了此刻,依旧没能坦诚面对。也不知是不是否定这份感情已经成了习惯,都没来得及深思,话就先脱口而出了。
“我喜欢溪悦,放心吧,我会好好和她处,不让公司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蜚语。”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流言蜚语什么的无所谓,只是……算了,没事。”
沈逸辰轻轻拍了拍沈逸飞的肩膀,站起身来。
望着哥哥渐渐远去的背影,沈逸飞立马就后悔了。
‘我刚才怎就没问一嘴呢,我要是喜欢白浅浅,到底行不行呢?’
现在才后知后觉的这份心思,是不是太自私了?要是这心思注定会伤害别人,是不是就该直接断了念想?
‘要是问哥哥,他那么通透的人,肯定会给我答案的。’
沈逸飞满心懊悔,刚才就该直截了当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他仰头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