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紧咬着嘴唇,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之中,她那清澈的眼眸又直直地盯着我们,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或许是老管家确实未曾对她着重交代过某些事情不可言说,只见她眼眶泛红,抽抽搭搭地用手轻轻抹着眼泪,带着些许哭腔说道:“我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就是无意间听到老管家吩咐下人们,说随便找个东西把她裹一裹,就扔到葫芦尖山脚下那阴森恐怖的乱葬岗去。”
她微微停顿,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老管家还特意叮嘱,说反正镇上的人都晓得他们家已经办过出殡仪式了,把人扔到乱葬岗里,肯定没人会发现。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张标倩的死跟白家有丝毫关联。”
小姑娘说着,又低声抽泣了起来,也不知究竟是被吓得,还是内心满是恐惧,她那瘦弱不堪的身体一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听闻小姑娘所言,得知张标倩的尸体竟被扔在葫芦尖山脚下的乱葬岗,我与小道士瞬间心领神会,彼此对视了一眼。
就在前两天,我们才刚从独眼老太太那儿出来,当时她信誓旦旦地说从未见过张标倩。
可如今这小姑娘却透露,老管家把张标倩的尸体就扔在了乱葬岗,这巧合得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怎么就恰好扔到独眼老太太的家门口附近了呢?
小道士听闻后,眼中陡然迸射出如利刃般尖锐的光芒,面色已然染上了一层严厉之色,忍不住怒喝一声:“简直胡闹!”
小姑娘被小道士这凌厉骇人的模样吓得浑身一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整个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见状,我赶忙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试图宽慰她一番。
然而,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她的身体反倒抖得愈发厉害了。
我不禁暗自担忧,若是小道士的语气再加重几分,恐怕她当场就会被吓得瘫倒在地上。
其实,在我们来到此地之前,心里就隐隐猜到白家不会按照他们所宣称的妥善方法去安葬张标倩的尸体,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采用了如此草率恶劣的方式。
要知道,即便是普通人被扔在那种地方,灵魂都难以安息,更何况张标倩身上还带着煞气,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都满足了。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确定陈雪的事大概率就是与张标倩有关。
我的脑子如同飞速运转的齿轮,瞬间便打定了一个主意。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后板起脸,一只手稳稳地撑在小姑娘身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指向小道士,用极为严肃庄重的语气对她说:“听到了吧,我们小……不对,我们师大道长都已经说这事儿太胡闹了,你们怎么能如此敷衍草率地处理呢。我们之所以回来,就是察觉到这整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对劲。”
“我们陈大道长可是掌灯门一脉独一无二、声名远扬的传人。”
“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之所以折返,是因为陈雪跳楼了,就是我们之前救回来的那位新少奶奶。”
“恐怕是这个张标倩心中怨气难消,所以又回来了。听说白家出事之前,白老爷身体一直硬朗得很,平时出门走路都健步如飞,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说不定……”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小姑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柔弱的身体紧紧倚靠着墙壁,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显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小姑娘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心底不禁暗暗懊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如此吓唬她,万一真把她吓出个好歹来,我可如何是好。
然而,此刻形势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好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我轻咳一声,尽量放缓声音,一边柔声安慰着小姑娘,一边朝着小道士拼命使眼色。
“你别害怕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师道长的本事可厉害着呢。要是当时白家能按照师道长所说的方法,认认真真地安葬好张标倩的尸骨,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关键啊,都是你们那个不知深浅、糊涂至极的老管家害的。”
小道士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身符。
那护身符是黄色的三角形,看样子应该是用黄符纸精心折叠而成,下面还坠着鲜艳的红色流苏,上面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红色相思豆。
“喏,这是我们陈道长亲自开过光的护身符,就送给你了,戴上它保你百鬼不侵。那些小鬼见到你啊,都得远远地躲开。”我满脸笑意地把护身符递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听闻后,这才缓缓抬起头,双手颤抖着接过护身符,含着眼泪,怯生生地问我:“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个护身符真的能保佑我吗?”
看着小姑娘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的心里越发愧疚,我怎么能吓唬这样一个涉世未深、单纯无辜的小姑娘呢。
她这话问得我心里一阵刺痛,就仿佛有人在我的心窝上狠狠捅了一刀。
我生怕她不信,连忙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说道:“真的真的,我用我们陈道长的名誉向你保证。”
小姑娘如获至宝般把护身符紧紧护在胸前,情绪看上去也稳定了许多。
不得不说,果然还是小道士的魅力比较管用啊。
像我这副模样,就算跟别人说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术士,估计别人也不会相信。
“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抬手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你们叫我莲儿就好了。”
也不知是因为小道士那神奇的护身符收买了她的心,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些话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小姑娘对我们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就把老管家交代不能说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或许,经过张标倩这事儿,她也觉得老管家实在不靠谱了。
从莲儿的口中,我们详细了解到,白家特意请来的阴阳先生,确实选定了今天出殡,而且时辰和风水位置都精心挑选好了。
谁能料到,今天早上,他们竟然发现原计划于今日出殡的白家老爷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今天早上,原本一切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白家没有安排追悼和吊唁等繁杂的仪式,一切都从简处理,所以相对来说,有些事情办起来倒是简单了不少。
抬棺材的,是白家特意请来的当地颇负盛名的丧葬队,这丧葬队祖祖辈辈都从事这一行,经验丰富,白家便把所有丧葬仪式都放心地交给了他们。
丧葬队打头的,在当地被尊称为“黄三爷”,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我国自古以来就极其重视丧葬礼仪,对于这些从事丧葬行业的人,大家总是怀着又忌惮又恭敬的复杂心情,就如同村里人对我爷爷那般。
据莲儿详细描述,当时时辰一到,黄三爷神情庄重地焚香起棺。
丧葬队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一同上前抬棺材,黄三爷也在其中。
可棺材刚一抬起来,黄三爷就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他笃定地说这棺材肯定有问题,里面好像是空的,棺材里根本就没有尸体。
黄三爷在青田镇做了一辈子的起棺人,抬过的棺材不计其数,少说也有上百了。
这棺木到底有多重,里面有没有尸体,他只需一抬,就能清楚知晓。
由于棺材最后还是要送去火葬场火化,所以并没有钉死。
虽说白家是青田镇的大户人家,但这种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黄三爷坚决要求开棺查看,他当了一辈子的起棺人,绝不能因为白家而砸了他们黄家的招牌。
这要是把棺材送到了火葬场,人家一看里面根本没有尸体,那他们黄家的丧葬队以后在青田镇还怎么立足,以后别家还怎么放心让他们抬棺呢。
老管家当场就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骂骂咧咧地指责黄三爷信口雌黄,污蔑他们老爷,非要他给个合理的说法。
但棺材一旦起棺,不到目的地是不能轻易停下的。
可黄三爷却不依不饶,他坚称这棺材里面根本就没有尸体,何来对死者不尊敬之说。
要是想让他继续抬这个棺材,就必须开棺查看白家老爷是不是在里面。
如果在,那他黄三爷甘愿自砸招牌,白家这一单他分文不取,并且以后黄家再也不从事丧葬这一行了。
要是这棺材里面没有尸体,那白家就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莲儿说,老管家当时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灰一般。
可白家家主去世后,家里的主心骨都在外头,唯一能做主的小孙子又因为婚礼的事情遭受了沉重打击,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
既然黄三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老管家实在没办法,只好同意开棺验尸。
然而,当众人推开棺材盖时,老管家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棺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白家老爷的尸体。
白家老爷的尸首抬回来之后,很多人都是亲眼看着入殓的。
虽然白家没有安排吊唁,但这几天,从早到晚都有下人在灵堂守灵。
白家老爷的棺木用的是极为珍贵的上好沉木,光是那棺材盖,就需要好几个人合力才能推开。
要说在这样严密的看守下,把白家老爷的尸体偷走,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说了,谁会无聊到去偷一具尸体呢?
我不禁联想到前天晚上收到陈漫的消息,说陈雪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如今又是白家老爷的尸体失踪。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难道是同一个人所为?
我转念又一想,刚刚看到小姑娘鬼鬼祟祟地出门,却又不像是要跑路的样子,于是便开口问她:“白家老爷的尸体不见了,你们不去报警,你这偷偷摸摸的是要去哪里啊?”
小姑娘此刻对我们毫无保留,有什么就答什么,情绪也比之前稳定了许多,说道:“老管家叫我去请镇上的王半仙。”
小姑娘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其实,白老爷刚去世的时候,老管家就去请过王半仙。王半仙说,这是白家欠下的债,等债还完了,事情自然就会了结。反正就是不愿意来。”
“老管家还威胁我,说我要是请不来王半仙,就扒了我的皮,把我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怪不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呢。
我在心里把这老管家狠狠地从头到尾骂了一遍,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心眼儿倒是不少,就知道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简直坏透了!
这个王半仙,我刚来青田镇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个土生土长的风水先生。
只不过,这个王半仙脾气十分古怪。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看得顺眼的人,哪怕是乞丐找他,他也愿意帮忙;看不顺眼的,就算给再多的钱,他也不答应。
我那时听完,还满心不屑,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
可听莲儿这么一说,我现在觉得这个王半仙似乎还真有点本事,起码他肯定知道白家的一些隐秘事情。
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拜访一下这个王半仙,向他打听一下白家的事情。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把白老爷子的尸体找回来。
小道士说,他爷爷与白家的家主曾经有过诸多渊源,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我爷爷与这个白家老爷也有些交情,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管。
我思索了一番,对小姑娘说:“这样吧莲儿,你尽管回去告诉那个老痞子,王半仙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当真?”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对她来说,不用去面对脾气古怪的王半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毕竟王半仙已经明确表示不会管白家的事,她去了也肯定请不来。
“我用小……不,陈道长的名誉保证,等下就把王半仙给你请来,总比你一个小姑娘去要好得多。”
小姑娘满脸感激地看着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我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美好的时候。
在这犹如吃人般的宅子里,竟然还能保持着一份难得的单纯。
接下来,我们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让小姑娘回去了。
小道士对我刚刚的一系列行为很是不屑,他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说道:“你倒是挺懂得怜香惜玉的,还学会借花献佛了。”
我耸了耸肩膀,回应道:“我只是想弥补一下,这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还被我们吓得不轻。”
小道士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严肃地纠正道:“是你,不是我们,我可什么都没干。”
呵,这过河拆桥的人!
我刚刚吓唬她的时候,他怎么不拦着我。
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谁叫他现在是我仰仗的大腿呢。
小道士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找这个王半仙。其实他根本就没考虑能不能请得动王半仙的问题。
事实上,我压根就没打算现在就去找王半仙,刚刚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小姑娘,好把她打发回去。
回到旅馆后,我向前台要了纸、笔,还有一个信封,亲手写了一封信。
随后又问小道士要了一张驱邪的符咒,小心翼翼地夹在信里面。
接着,我在路上用一根棒棒糖哄骗了一个小孩,让他把信送到白家,务必亲手交给白家的那个老管家。
小道士好奇地问我在信里写了什么,还担心白家的那个老管家像个老狐狸一样狡猾,会不会相信我写的信。
我神秘兮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别着急,你就等着瞧好吧,等晚上你就知道了。既然他们不让我们进白家,我会让那个老痞子自己把棺材抬出来给我们看。”
之后,我们便一直在旅馆耐心等待着。
说来也巧,我们住的房间刚好能看到白家的后门。
虽然距离隔得不算近,但我们的房间在三楼,远远望去,还是能看到白家的动静。
果然,夜幕刚刚降临,白家的后门就缓缓打开了。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出来,还抬着一副棺材。
而那个老管家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脚步匆匆,丝毫不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他还时不时地回过头,催促身后抬棺材的队伍走快些。
我和小道士见状,连忙轻手轻脚地下楼跟了上去。
我们不敢跟得太近,生怕被他们察觉到。远远地看着他们抬着棺材,走进了白家祠堂后面的小房子,也就是之前陈雪停尸的地方。
那些人几乎没有停留片刻,老管家甚至都没进去,放下棺材就急忙离开了,仿佛这屋子里藏着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一般。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屋,发现墙瓦的颜色明显与旁边其他房子不同,看上去比周围的房子要干净整洁一些。
记得青田镇的县志上记载,刘家搬到青田镇时,就住在白家祠堂的后面,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位置呢?
再看白家祠堂的构造,这块地方之前应该并不属于白家祠堂,像是后来扩建的。
这下,我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愈发好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还需要把房子推平重建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虽然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我和小道士还是在远处耐心等了一会儿。
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之后,我们才一起悄悄地摸进了那个院子。
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院子有些异样,但还没到闹邪祟的程度。
可这会儿一进来,就感觉这里的阴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仿佛有一股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我刚一踏入这个地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鼻子也痒痒的,直想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