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是个狼人
满身伤痕、痛痒难忍的银发男人忍不住笑了。他现在觉得瓦尔莱特为了说服他还真是不择手段,就连这种瞎话都编得出来。而他明明知道那位先生并没有任何子嗣后裔存活的这个事实,便不打算反驳什么,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这个卑劣的怪物,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你不信?”蒲涛也挑了挑眉。嘛,虽然是有一些推测的成分在里面,但有些事情他并不是瞎编的。又见琴酒这副忠肝义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怪物少年当下就决定要帮这位可怜的杀手大哥理一理,让他认清楚不寻常的某些事实。
“你之所以会叫黑泽阵,是因为你的生父当时留给你母亲的名字是黑泽雅人。他是到德国留学的日本人,学习期间与你母亲相识。但是直到他学成回国后,你母亲才发现她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她在别人的帮助下到了日本,带着你四处奔走、找寻你那行踪成谜的父亲,可是都杳无音信。你也为此经常转学、在日本各地奔忙吧?那一定是段不愉快的回忆。不过一般的妓女会有这么执着吗?面对一个早就已经和她恩断义绝的恩客,她不仅生下了孩子,还一直关注着他的行踪,即使他可能早就死了,你的母亲——蕾切尔·阿德莱德却从未放弃过寻找。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歌颂你父母的爱情,而是,据伏特加调查到的资料而言,乌丸莲耶年龄最小的又在出生后就消失了的小孙子的名字,就叫做乌丸雅人。”
呵。
见琴酒又要笑,蒲涛伸出手指摇了摇,继续补充道。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诓骗你,或者质疑我提起“雅人”这种重名率极高的名字的意义。毕竟身为亲信的你肯定也知道乌丸莲耶几乎没有后代存世的这件事。可能是这个老妖怪活得实在太久了吧,他把他子孙的福都享尽了,他的儿子、孙子倒没一个跟他一样长命的。所以不管是早早消失的乌丸雅人,还是你的父亲黑泽雅人都没能逃脱这样的命运。黑泽雅人和你母亲一样死于车祸,而且是在你母亲到达日本前。所以一开始,连乌丸莲耶这老鬼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个遗腹子。你最后会被组织的人发现,也是仰赖于你的母亲那五六年里孜孜不倦的寻找。她总带着偷拍到的照片到各府县的警局询问,在当地是否有一位曾到德国留学的‘黑泽雅人’。那张模糊的照片让他们在你母亲健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但是乌丸莲耶并没有急着把你接回去,可能是介怀你是妓女所生,又是个玷污血统的‘杂种’,他一开始根本就看不上眼,直到你之后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当然,老妖怪的心理活动只是我的猜测。可是在我吃掉的所有组织成员的固有印象里,那位不爱露面的老先生可是个相当冷血自负的家伙呢。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会在乎后代死活的人。那么琴酒,你知道黑泽雅人吗?我不信你长大后就没有调查过这个让你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你甚至想把他找出来,杀了他,对吧?”
“哼。我只知道他死了,死于意外。但你又如何能证明黑泽雅人就是那位先生的孙子呢?你无法出示任何证据。这种牵强到近乎无中生有的联系显然只是你瞎编的。”虽然这其中确有一部分是事实,但编造的成分可能还更多了一点,琴酒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相信敌人的话。他只相信他看到的,他只相信那位先生教给他的一切。
至于其他的,那不过是对手意图改变他立场的阴谋论。
不足为信!
眼前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在某些方面可算是一块顽石了。
紫眸少年却不恼怒,只是眉眼含笑,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是啊,很多事情,我确实没办法拿出实证。吃了那些家伙以后,有些话就真真正正变成我个人的一面之词了。但是,你曾在某次关于那位先生的讨论中跟伏特加这么说过吧。”
少年甚至微眯起眼睛,刻意模仿霸道总裁琴酒曾经的声线和语调。在他惟妙惟肖的叙述中,时间好像倒回了难得的车上闲谈、倒回了十九年前。
“因为太过饥饿,我把那只野狗分尸了。这时候有个和蔼的中年男人撑着伞,站在巷口看着满身污秽的我,他露出笑意,走上前,摸了摸我的头。他说,‘就是这样的眼神。真棒啊。琴酒,琴酒,琴酒,不如就叫这个名字吧。’便挥手让人将我带走了。那个雨天,正是,被神眷顾的开始。”
“你是这么形容你和那位先生的初遇的。那么请你仔细想一想,那个传说中会因为试探桥面结不结实而将一座好桥踩踏的谨慎之人,那个只要没事就一直窝在龟壳里几乎不让人领教他真容的老王八,到底为什么会亲自跑到那种又脏又差、没有任何价值的腌臜地方去?你一直以为是偶然,这倒不是心理安慰。因为你自己也找不到这么一位大人物突然驾临那种地方,将你从泥潭里捞起来的理由。所以你只能将之归结为神眷。而在你长大、长得越来越出色以后,关于你的身世、你父亲的所有资料也都被毫不念旧的老怪物销毁殆尽了。他非常不喜欢不安定因素。所以除了乌丸家家族墓地的神社里尚摆放着一块写着‘黑泽雅人’的神牌,这世间已无其他痕迹。只是你大概还没去过那种地方,乌丸莲耶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去的。这是被我吃掉的其他几人里曾负责过神社安保的小家伙的偶然一瞥。至于为什么写的是‘黑泽雅人’而不是‘乌丸雅人’,我猜是因为你父亲从小就被交由姓黑泽的人家抚养的缘故。那个神牌也没放在家族主要成员的位置上,而是放在角落里。但纵览整个祭祀神坛,又并没有早已确认死亡的乌丸雅人的名字,所以我发现了关联。伏特加要是看到那块牌子的话,估计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只可惜,他已经没机会了。”
“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出来的故事呢?你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虚伪,自己的故事也好、别人的故事也好,只要你想,往往都能编得跟真的一样。”只可惜蒲涛在琴酒这里的信用早就为零了。又想到十九年前那位先生像看到珍宝一样惊叹的眼神,银发男人神色微动,却还是不信的。
蒲涛就只能挑了挑眉,继续往火里加柴了。
“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你大可亲自去看一看。但我们现在不是在玩儿什么‘爸爸去哪儿’的游戏。我只说一点。你曾经提到过一个关于你名字由来的细节,即,除了使用组织惯用的洋酒起名法外,你说乌丸莲耶初见你时就看着你连念了三遍‘琴酒’,然后为你定下这个名字。对吧?”
“哼。”琴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冷眸中又浮起些得意,他觉得这个紫眼睛的卑劣家伙已经无计可施了,所以才会去挑这种无意义的字眼。
那到底是不是无意义的字眼呢?
蒲涛也神情微妙地看着琴酒,然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咬字无比清晰地说道:“一般人不会在命名的时候,把一个词连续念三遍吧。我猜你母亲的日语不是很好,所以你幼时熟记的‘阵’的发音是错误的,所以才没听出来,乌丸莲耶那时候说的其实是‘阵,GIN,琴酒,不如就叫这个名字吧。’这样一句话。当然,我没吃你的脑子,不可能知道当时那三个词的发音到底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在伏特加的回忆里,说出这句话,念出三遍‘琴酒’的时候,你也有些不确定。那么请你现在仔细想想,那三个词在发音上到底有没有细微的差别?到底是不是含义各不相同的三个词?如果是,你就应该明白你的‘神’到底是偶然遇见你,还是早就知道你的姓名、身世却放任你跟野狗抢食了。他定是不喜欢孩子这种脆弱的东西的,但你的早慧和行动力,让他发现你会是一把趁手的兵器。到底是怎样的呢?你好好想想吧!”
这大概不是什么有力的铁证,却可作为裂痕的开始。
毕竟琴酒自己也曾疑惑过。蒲涛知道他肯定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拯救、会被‘神’赋予使命的这种事。有些自打生下来就没被人爱过的人就是这样,别人帮他、助他,他反而会多心,觉得别人是有所图谋。这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不可能被人无偿关爱吧。
那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孽,明白所谓‘恩情’的脆弱,他们反而会升起斗争的心思来。
琴酒就是这种类型吧。
但是那位先生——乌丸莲耶老鬼又太受他崇敬了,崇敬到他根本不愿意深究命运轨迹突然改变的原因,而宁愿笃信他所经受的一切都是神之眷顾的地步。
蒲涛现在要做的就要撕裂这一点。
他要让琴酒怀疑,怀疑他这十多年来看到的、听到的,他要让他动摇,让甘心堕入深渊的银发杀手想起那个在梦里、现实里都已经被他杀死了无数次的垃圾一样的孩子。
琴酒本不会为这种无聊的日语发音问题动摇的,他正想反驳斜下方的少年,却见对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樱粉色的嘴唇作出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口型,然后念出了三个略微有一些差异的发音......
“阵,GIN,琴酒,不如就叫这个名字吧。”
蒲涛也研究了好一会儿这三个词的发音区别哦,还特意关掉翻译器亲口说的。
仿佛现在才发现“阵”的日语发音和GIN极其相仿似的,银白色长发的混血种微微一怔,而后咬着牙低头陷入了思考。蒲涛也不阻止他。其实,总喜欢一遍一遍回忆过去然后在暗地里自艾自怜的少年还更明白,回忆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被情感渲染、也最靠不住的。
就像他手臂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