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窗外看看天上,觉得时候还不迟,跳起身,随手抓了一件大褂披上。
走出门槛,心想由大门出去惊人反而不便当,不如跳墙倒觉干净。
想着,跨下庭阶,一掖前襟,纵下身托地一跳,上了墙头,站住认定方向,一伏身点着足尖,几个翻跃,越过正屋,直奔东墙。
眼看前后没人,飘身下地,走过小桥,到了华家门前,伸手正要叩门,耳边忽来一阵金刃劈风声音,呼呼叫响。
好奇心生,便不叫门,退一步,眼看墙头,足尖用力,就地一扑,腾身上屋,籍着几株梅树枝叶把身子稳住,定睛往里面张看。
院中两条剑影,一片青光,风生四隅,影乱庭阶,矫健如龙,往来飘忽,急切里却认不出人身。
剑花起到神妙处,逸发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好”!叫声里,剑光骤敛,华姑娘一身素服,怀抱双剑,卓立阶前,抬头喝问:“谁?”
逸发有意逗华姑娘跟追,一声不响,扭转身便逃。
华姑娘心里大疑,扑地打个旋风,窜出墙外,只见离开自己十步远近,站定一人风飘衣角,尔雅温文。
华姑娘眼尖,认得是逸发,拖着双剑,走近来笑道:“黑夜入人家,你也忒没有规矩了呀!”
逸发看华姑娘青帕包头,双缠裤脚,身上是湖缎紧身短袄,腰束白绫,秃袖蛮装,腰儿窄窄!星光下分外美得撩人,眼看绝色,想到别离,怨恨满腔,仰天长叹!
华姑娘猛吃一惊,呆了半晌,问道:“逸发,你干吗不乐?这几天管妹妹的病好一点了么?”
逸发愁然说道:“她的病怕没有好的时候,我的心烦死了!我不能老守着她受苦,明天决定回家去了。”
华姑娘听了,低头把剑尖划着地下,冷冷地问道:“就因为她,你决定离开?”
“妹妹,我有说不出的痛苦,我希望你多多原谅!”
“真笑话,我配原谅你么!”华姑娘冷笑着说,说完翻身便走。
逸发抢一步把她拦住央告道:“妹妹,你是天人,你不能像世俗一般女子那样腼腆,你得听我几句话再走?万劫千生,恐无缘再见……”说到这儿,声音却低了下来。
华姑娘侧着身子站住,低头无语,空气暂时沉寂。
半晌逸发又说道:“我来到杭州,第一个见着管妹妹,她活泼天真,让我十分欢喜,可怜我并没有姊妹兄弟,我直当她是亲妹子一样爱惜,想不到她却误会了我的心……”
华姑娘微微的转动身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而不耐烦听的神气。
逸发急急接着说道:“现在她一病垂危,表嫂偏说是我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热嘲冷讽,事事逼迫,直让我忍无可忍,所以我只有一走了事。
妹妹,你的身世,我还不大明白,表嫂说你是个落难女子,这话当然不是无因,如果我们能够……多接近些,偏是居中横梗着一个管妹妹,她总不能谅解我们,假使她真的为我而死,我这一颗心又感到不安。
这是我心坎里的话,不容我不告诉你知道。我这一走,惟愿你处处保重,天可怜我,能够再见你一面……”
吴逸发一边说着,一边不自禁地眼睛潮湿,扭转身牵着袖口往眼边擦了擦。
华姑娘看他这一个样子,倒笑了起来,说道:“逸发,你的心我明白了,你不把我忘记,我负不了你。你走后,好歹给我一个消息,也许我有机会北上找你去。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别离又何必太难过呢!”
逸发听着大喜过望,他连连地作了两个长揖,笑道:“妹妹,你这话不骗我么?”
华姑娘道:“我的话,一句算一句,只要你有心,我等你十年……”
说着,却有些羞苦的样子,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又笑着道:“回去吧,别太孩子相了!”
逸发恋恋不忍便行,华姑娘把他看了一会,霍地把一柄剑往地一插,腾出左手牵起身边绫帕,右臂倒转,剑尖只一挥,平白地把绫帕削断一段飘在地下,笑道:“我的话有一句违心,有如……”说完随手拉起地下那柄剑,一缩身窜近墙根,回头瞅着逸发,嫣然一笑,双足一顿,越墙进去了。
逸发呆了半晌,才向地下捡起那半段绫帕,往身上一塞,懒懒地踅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