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一底线,李知州着实光火:整个河北路都是走三十年来的价,让他去提,被上面责备他无能是轻的,怕就怕一向不愿意给钱的三司,到时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说他打算从中牟利,他岂非成了众矢之的?”
做官的,但求相安,不求功过,谨守一条明哲保身的道理,范仲淹沉浮二十年,这等风气,他十分熟悉。“可这与你到皇城有何相干?”他问。
王拱辰道:“学生身为怀州通判,不止负责粮运,并且还得将州府事务单独提交陛下,眼见李知州与百姓僵持对峙没个结果,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这话,若出自他自己之口,抑或旁的共事之人倒也罢了,但他观察王拱辰的言行并不能算大方耿介,实在没法信任,因淡淡道了一句“你的说辞倒很在其位,谋其政”,眼睛却不看他。
王拱辰笑了笑:“与职衔的确没那么相干,说白了,只因贪嘴而已。”他喝了口茶,忽然道:“诶,对了,先生可喜欢吃石榴?”
“石榴?”
王拱辰点点头:“学生家里尚算宽裕,自幼便被双亲寄送到京师的伯父家暂住,打小只知读书,几乎没出过皇城。深州石榴,瀛州酥梨,河朔葡萄,皆生自河北路,学生顶爱吃,总也吃不腻。是故去怀州赴任前,学生并不太难过,心说到了那里,天天都有新鲜果子吃。可真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怀州同东京更近,距深州瀛州河朔,却相隔千里,且种的东西相异甚远,还一种种一片。种竹子,哪儿哪儿都是竹子,种皂荚,哪儿哪儿都是皂荚,总算有杏子,还是为着产杏仁。最后天天吃的,便只剩炊饼、馒头、炊饼、馒头,一吃吃到死。”
范仲淹听得略有嫌弃,本来各地有各地为生的作物,没什么稀奇的,而他贪恋瓜果,直如妇人般短浅。转念一想,他当年不过十九岁,又释怀了些。
正想着,王拱辰突然凝神道:“先生,连学生吃的都是炊饼馒头,那百姓吃什么呢?他们提早收割,朝廷还要逼迫他们把过冬的粮草,几乎是平白赠送的交出去,他们难道就过得比京东饥民舒坦很多吗?”
范仲淹一愣,不意他着墨为此,斟酌几番后,姑且听信他一次:“那你待怎样,预备向陛下举发?”
“若可以举发,重则换其知州之职,轻则督促几句,无论如何,总算行之在册。”王拱辰紧紧攥住茶盏,“只怕陛下亦赞同李知州所为,学生就该束手无策了。“
“当今圣上乃良君,必将赏善而除民患,你多虑了。”范仲淹停了停,又道,“反是你在茶肆流连多日,执意向举子们诉说邸报所写河北路的不实之处,才会令陛下起疑,更难怪李知州要找带你回去。你仔细来日真到陛下面前,他借机指责你捏造是非,无风起浪。”
对于他的劝告,王拱辰毫不在意,反而别有深意的说:“先生放心,今日过后,学生的目的便达到了。”
“怎么讲?”
“学生拿不准陛下心思,势必李知州也拿不准。既然都拿不准,便无需真去招惹,做样子便可。”王拱辰扬起嘴角,眼中满是热忱,“此刻的怀州,讨银子的百姓大抵已经到李知州府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