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赵祯越说越难听,范仲淹面色紫涨如猪肝,早就不堪受辱,起身对他躬身道:“自陛下召臣回京任职以来,臣俸君之禄却不能替君分忧,致使陛下以为臣行差无才,臣绝非贪禄恋位之人”
“就要一走了之?你入仕就为着给别人留个差缺?”赵祯满脸讥讽的瞅着他。
“臣”范仲淹一愣,看着赵祯跟前御案上的一摞摞章奏说不出话,他言语相逼到这份上,怕是不能一走了之,得一死了之了。
岂料赵祯的语气忽地和缓下来,叹道:“你啊,孝悌忠义四个字也还担得起,可怎么这么不懂变通呢?”
范仲淹偷偷瞄向他,见赵祯正仰头望着屋顶刻的祥云腾龙,并没拿正眼看自己,但他言语中是真的渐渐收敛火气。
“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赵祯缓缓感慨道,“你不过在这后殿被朕教训一顿,朕还将左右内侍都打发出去了,你就承受不住。朕身为一国之君,在垂拱殿上数次被臣下冷言相对,若是也抱着你这种风骨,要怎么一走了之,难道去学后赵文帝吗?”
范仲淹大惊,暂不提这骤变的态度直叫范仲淹反应不及,几句话间赵祯时怒时叹实在迷惑了他,就说他用后被赵文帝自比,文辞间竟透出一股丧气,这可不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
范仲淹赶忙道:“陛下,后赵文帝起初愿放弃皇位,全是因为后赵积弱,武帝常持兵权威吓。如此得皇权者,实乃暴虐昧德之人,是以即位不久便因积恶遭天谴而灭。哪似如今我朝民富国强,孟王手中又没”
说到此处,他才转过弯来,慌忙住了口,可身上早就吓出一身冷汗,身子躬得更低,试探着问:“莫非孟王手中”
他一副战战兢兢,却见赵祯自顾自捋顺了心情,静静的看着自己,分明满面的皮里阳秋,但又一派不置可否。
二人半晌无声过后,赵祯终于哼笑出来,不接着范仲淹的话,改口说:“本朝不杀上书言事人,是以诸台谏每有急事,表面好似不惜以死报国,实则在朕眼中看来根本无死谏一说,充样子罢了。尔等忠君之心究竟是真是假,朕实在瞧不出来。”
若说瞧不出来,范仲淹才是真的瞧不出来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默默把自己的诸般揣测兜在心里,其实赵祯也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话既然到这儿了,范仲淹以为上头要他表态,也就顺势说了一番忠义之言。他忠君之心不假,可挑这时候说,也多少有点演戏的味道。
赵祯秉性多疑,既预备要为着稳固自己的皇权而用人,便不能仅靠谏言文章,得各方面拿捏准了他的想法才行。他眼睛垂到地上,不发一语,等着他临时编的一套辞令说完,大概能听出七八分真情实感,才道:“这都是虚的,只问你一件,倘使你诚如你所言的拥君为主,天圣八年为何要辞官离京?”
范仲淹心头一紧,不禁觉得皇城司果然厉害,暗忖:“难怪这密报也轻易示我,现在看来何止宋痒结党,连我与他之间的龃龉都查着了。”
下午,雪香阁。
王愧云向杨太后请示后,得以来瞧刘永年。
因赵祯自幼与许氏亲近,是以宫中没有多少人敢当面教训她,使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乡俚妇女的放肆,刘永年跟在她身边自然过得稍随意些。许氏对孩子极上心,若眼瞅刘永年有磕着碰着自己也要一同揪心,只是刘永年太过少年老成,始终规行矩步没有擦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