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衣走出了房子,一个人来到院子散心。
洛溪禅院邻水而建,禅院内空竹击水、小溪潺潺。
小轩临水,园中的水趣、石景、盆景、物象让人能够听音、观景、品茶。
禅、茶、画三者结合,使禅院产生一种洗练、素雅、清幽的风格,陶冶情操,荡涤灵魂。
天阶夜色凉如水,忽然听见琴声悠悠,曲调婉转。
循着曲调琴声望去,月华如水,美人玉影。
“风细细,香闺寂静,灯闪闪,影茕々,独靠云屏,午夜偏长,冷清清寒侵罗袂,愁压眉丛,莫不是鱼沉湘水,雁断长空,离别时桃花开放,瞬息间桐叶凋零。”
他远观听琴,那一曲《霓裳续谱》的忧伤,令他颇感惆怅。
一曲听罢,不由泪流满面。
正要转身离去,一声轻柔的声音飘过来:“柳少侠,这么晚还没睡呢。”
宗若璞莲步轻移,微微欠身,在靠近柳云桥五尺开外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柳云桥也坐了下来。
“哦,是宗姑娘。”他轻声跟她打了招呼。
“柳公子初来乍到,吃住可习惯?”宗姑娘音容皆美,说话如溪水细流悦耳动人。
“镖局上下都没有把我当外人,伯母和大先生照顾,宗姑娘和杜浪也倍加关照,实在感激不尽。”
“今日见柳公子愁容紧锁,又偶遇公子深夜不眠,可是有什么心事?”
宗姑娘心细如丝,她自己晚睡习惯了,柳云桥的晚睡令她意外。
她的这一问,直戳到柳云桥的心灵深处。
“多谢姑娘关心,没,没事,也,也无妨。做了一个梦而已。”柳云桥被宗姑娘一问,有点语无伦次的回答。
“少侠,你一直沉默寡言,眉眼之间尽是忧伤抑郁,仿佛心里装着很大的事情,肩上背了个沉重的包袱,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宗若璞听的出来,柳云桥语气里似乎是在掩饰。
“只是家中出了点事,有点棘手,不好解决,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烦躁。宗姑娘,又是为何失眠?刚才所奏《霓裳续谱》略含忧伤,应景佳作,深入我心。”
他话锋一转,反问了她一句。
“既然相识,也算朋友一场,少侠不必多虑,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诉说。其实,我早已猜出来,你肯定是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大事情、大困扰,以至于心结难解,辗转难眠,郁郁寡欢。不妨说出来可以释放心中郁闷,二来或许可以请雷大伯助你一臂之力,解你困扰。”
宗若璞的话,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心田。许久以来,心中的苦心中的痛,无处倾诉,只能忧郁独伤心。
柳云桥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苍凉的心感到一丝温暖和慰藉。
“我本是江南新安江人氏,进士及第,承蒙家母、恩师教导有方,殿试得中三甲榜眼。恰逢贼寇四起,国家有难,国姓难存,功名何用?便随父投军,领副标统(相当于副团、正营长)。正当我一心杀贼报国,无奈突然遭遇家庭变故,亡命天涯。幸亏两位雷兄搭救,慕神医妙手回春,捡回性命。”
柳云桥自逃难苏醒以来,一直沉默少言,今天突然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
她的心揪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翩翩公子,遭遇这么大的劫难,经历如此坎坷,颇为同情他的遭遇。
“怪不得少侠英气逼人,原来是金榜题名,化龙之跃,又兼戎马生涯。原本锦绣前程,却落入江湖遭遇人生劫数。那少侠家里还有哪些亲人?”
“父母及两位弟弟估计都已经遭遇不测。还有个妹妹,在三岁那年元宵节灯会被拐子拐走,至今杳无音讯。希望母亲平安无事。”柳云桥尽量抑制难以平复的心情。
“那,可有亲戚故友可以投靠?”宗姑娘又关切问道。
“父亲为督统参军,遭奸人陷害,定为叛国罪判了斩监候。三族亲属均受牵连,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而今我只能只身飘零逃亡在外。”他仰天轻叹,无奈也很无助。
“少侠遭遇人生逆境,着实令人同情,想少侠驰砚仗剑,竭力疆场。大才壮心,本可出将入相。如今沦落天涯,沧海遗珠。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和不可预测,希望少侠不要伤心绝望,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少侠挺过去,今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月下宗若璞,如同一尊玉石雕像沉静安详,他看了她一眼,月色朦胧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宗若璞知书达理,一番话引经据典,令柳云桥刮目先看。
温暖的话语直击他的内心产生心灵共鸣,最近几个月第一次心灵交流使他感到温暖。
“多谢姑娘劝慰鼓励,感激不尽!”柳云桥坦诚回敬了一句。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是留在镖局跟伯父走镖,还是少侠另有谋划?”
她不禁脱口而出说出自己的心思,忽然又感觉过于唐突冒昧。
虽然是在夜晚,她依然感到脸上发热两腮通红,她低下了头。
“我带着母亲逃亡,被重重包围,我拼死一战突出重围奈何寡不敌众。情急之下母亲为了掩护我被仇人杀害,当务之急我想先去寻找母亲下落之后,再做打算。祈祷苍天怜悯我,母亲幸运逃脱,那我一定要找到母亲带她远走高飞,隐遁江湖,养老送终。”
说到母亲,柳云桥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孝心可嘉,更是当务之急。你可前去寻找令堂下落,路途遥远不可估量。二来令尊大人尚未入土为安,无灵无碑,想必先生肯定有难处,这是十两白银可先拿去处理令尊后事。如果不够,我再向父亲要。”
说着她拿出了一锭白银,放在了石桌上。
“姑娘慷慨资助,实在过意不去,太感谢姑娘了!”他微微欠身感谢,内心充满感激。
他的心事,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说,借钱更是难以启齿,宗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你可以先去办理父亲和弟弟后事,需要大爸和我爹帮忙的话,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去跟他们说。事情办完,若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嫌弃的话,你尽快回来,放心在我家居住休养。”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太直接。唉,真是情不自禁。
“哎哟哟,啧啧啧。好感人,一个倾诉衷肠诉说血泪家世,一个温柔安慰,还慷慨赠银。一个是文武全才,一个才貌双全,真是天生一对。好一出落难公子遇到了狐仙美人啊,真是感人。”
这时候,雷雨突然从花园月牙门后边窜了出来,她拍着巴掌,还阴阳怪气地臊了他们一顿。
“书呆子,原来你还是参军的?还是进士榜眼?原来你全家人都死光了?”
她忽然又一惊一乍连珠炮一般问起柳云桥。
宗若璞赶紧呵斥她:“雷雨!给我闭嘴,怎么说话呢。人家这么伤心的家事儿,经你一说咋怎么难听呢?”
“柳公子,我姐姐这人就是直爽脾气,快人快语。不过她没有恶意,千万别介意!”
宗姑娘呵斥了雷下雨,又担心柳云桥会生气,赶忙跟他解释了一下。
她噘着嘴巴反唇相讥:“你就知道向着他呗,自从这个书呆子来了,你就跟丢了魂似得。也不陪我了,一个大姑娘家的天天往过跑,也不害臊,哼。”
这时候,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姐姐,这都亥时了也不睡觉!我看你是一点都不乖,快回去睡觉吧。”宗若璞忽然又口气温柔了起来,哄小孩一般。
“你不也没睡?把我一个人落在屋里,原来是出来跟人家约会呢。还说人家!怪不得大哥那么喜欢你,你理都不理他,原来你是有了新欢呀。”
她思维很活跃,一会儿能换几个话题。
“雷——小——雨,今儿你太放肆了。洛绣牡丹织锦,你还想学不?”宗若璞一看没办法了,只好拿出了杀手锏。
原来他们都是雷夫人一手带大,情如姐妹。虽然雷雨比宗姑娘大一岁,但是宗若璞一向持重,而雷雨一向大不咧咧,母亲从小就告诫她凡事除了父母都得听妹妹的。
这样一来妹妹倒像姐姐,姐姐倒像妹妹,感情亲密无间。
雷雨大不咧咧,最近却一直吵着跟宗若璞学习洛绣。
“好妹妹,别这样。我不说了不行嘛,你得教我。要不然,娘又要说了就知道舞枪弄棒嫁不出去了。”她摇着宗姑娘的胳膊央求道,她的表情很丰富,会撒泼也会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