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出银、收笔，退出，脸色还稍有苍白，显然病况未完全痊愈，她虽是女扮男装，但穿的是弓鞋。

弓鞋，是缠足女人穿的。

“崇祯十三年，柳如是就在今年和钱谦益打得火热吧？”杨川思索：“按照历史进境，她接下来会初访半野堂？然后钱谦益以正妻的礼节娶了她？招来物议？”

摇了摇头，杨川不再深究这位艳帜高张、大名鼎鼎的女人的事，这些看起来暂时和他没关系。

柳如是择夫标准非常高，就在今年放话，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钱谦益）不嫁，钱谦益听到后也说：非能诗如柳如是者不娶。

……

“此笔胜在新奇，不过少了毛笔的刚柔相济，我写着，都不习惯，留两支，改日赠人。”柳如是的画舫闺房摆有瓷瓶，瓶插时鲜花卉，临窗挂个鸟笼，笼中一只鹦哥。

柳如是在去年刊刻了《湖上草》、前年刊刻了《戊寅草》，后者由陈子龙作序，都署名“柳如是著”，她肯定想不到，三四百年后，她这两本书并《尺牍》一度脱销。

此时她用碳素笔写的正是以往所作诗词，在盛泽镇归家院、周家豪门习惯了写毛笔的她，碳素笔写得不顺心顺意，甩了甩手，沉思道：“云娟，你说那个海外蛮夷是不是很奇怪？一个海外归来的，肤色、身量，倒也像是我大明人，难得的是还能与我们互通……”

“然明先生（汪汝谦，字然明）不是说过，沿海一带，有不少出海的人吗？看来不是假的，海外多奇淫技巧……”云娟与她私下说话，主仆之分不是很严格，当年红遍秦淮河的马湘兰，下人打碎东西，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他和你相交密切，去年秋天，经由他介绍，得以和虞山先生（钱谦益）同泛西湖，说来也是巧，虞山先生偏就在草衣道人（王微）家见到你诗句，对‘桃花得气美人中’一句称赞不已，你中意虞山先生，莫若今年去常熟拜访？”云娟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我自小被卖到归家院，十四岁再被吴江故相（周道登）家买去，原是伺候周老夫人，无奈被他强为侍妾，为人妒忌，他们原拟罪名要我死的……”柳如是咯咯娇笑，眼中有无限嘲讽和泪水。

“可你终究聪慧过人，奉承了周老夫人，保得一命，吴江故相也教了你不少东西。徐妈妈（徐佛）又从良嫁了人，宋辕文靠不住，程嘉燧老了，李存我、陈继儒，复社张浦、几社名流，你可谓相交满江南，弱水三千，终有一瓢……”云娟摸摸发髻道。

“你怎么不说我嫁了陈子龙？子龙与我琴瑟相和，当初我错看宋辕文，愤然断琴，她母亲便托松江衙门，不准我入境，幸赖子龙相助……原本我以为，子龙是我的归宿，谁又想到正房张氏公然带他祖母、继母来闹，逼得我再次离开……”

“云娟，我们这样的女人，身份下贱，再多就是一个妾，妾能随便买卖，或者被他们男人交换一幅画、一些银子、一件物品，浪子爱俏，鸨儿爱钞……我不甘心，我不想再做妾，娶我的人，必然要以正妻身份来迎我，否则，我这回宁肯不嫁！”

柳如是的贝齿深深咬进红唇，主仆说了些话，她举步出舱门，临窗的鸟笼鹦哥说话：“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她笑了笑，却见那个海外蛮夷于画舫栏内远眺，换了一身儒袍，除头发还怪异外，面容白净，与一般士人相差无二。

【注释：崇祯八年（1635），柳如是用唐人许尧佐《柳氏传》章台柳故实，改姓柳，字靡芜，用薛道衡《昔昔盐》“垂柳覆金堤，靡芜叶复齐”之典。

钱肇鳌《质直谈耳·柳如是轶事》：“如是幼养于吴江周氏，为宠姬（十四岁）。年最稚，明慧无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艺，以是为群妾忌。独周母以其善于趋承，爱怜之。”不及一年，周府群妾谣诼蜚语加害于柳如是，几被处死，因周老夫人阻拦，将其逐出周府，再卖于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