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别时,处罚断不会如此重若万钧。只可惜,今岁一入,百官针对老人之意太明显,奏疏雪花般的飞入宫廷,无法置之不理。
他们逼得男子,不得不杀!
流了血,某人便会肃静一些时日。
也好,也是刘宪所求。死了一了百了,三族老幼,换来朝堂一片清明夸耀,对两袖污浊、罪恶昭著者,是极好的归宿。
只可惜刘姓老幼无辜,白白断送性命。
不给老人沉痛之机,男子把玩着笔洗,“第二事,秦庆安率辽南大王院百余铁骑,剑指京城,取朕首级!朕,想杀他!”
‘杀他’两字,不啻于晴天霹雳滚滚而下,男子口吻却轻若鸿毛。
男子极力平缓语气,不教老人听出任何情绪。而他眼见,老人年迈身躯一阵颤动,继而僵硬。道不明的心绪犹如实质扩散,压人心神,呼吸都是一滞。
老人面上,不见异态。
男子静待下文。
良久,老人抬头,老眼浑浊,深处隐着看不清的异态,“臣,愿为监斩!”
男子嘴角一扬,斑白两鬓微微一动,眼珠不离笔洗,“正和朕意!”
父监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耄耋老人抗得过心间悲痛,不折寿数,朝堂对其攻讦便得以暂缓。日后,谁再能以秦庆安降辽为凭?
帝王心术,不可谓不歹毒。
几十年在朝为官,老人如何不知。他的抉择犹如刘宪,权衡利弊,别无选择。
天人交战、心如死灰地心理斗争,须臾间落下帷幕。
“至于这第三事,算不得大事,你我也不妨谈谈。可还记得林正!”
老人一怔,十余年前地兵燹灾祸自脑际一闪而过。老人不愿多想,当下道:“忠臣也!”
男子不置可否,想了想,终究未将心间若有若无的讥讽表露出来。忠臣,朝野谁不能称忠臣?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真忠心者有几人?
欺世有术尔!
不知多久,男子不把忠臣当褒美之言了。
“林正身后事,朕与你一同处理的。被你弟子翻出了,”男子玩味道:“您老有个好徒弟,心细如发,纤毫毕现之事,也挑得出杂物,叫人难安。”
老人垂头,不敢妄言。
男子接着道:“林正死了,那两个小子还活着,安顿在郑州了吧?”
家眷老幼,皆由老人眷顾。依着男子心性,难保不永绝后患,令旷世忠臣断子绝后,方才心安。
说来可笑,为天家忠,为天家死,天家要绝其后。
老人肯定道:“正是!”
周身陡然阴冷,男子毫不掩饰的杀心,昭然若揭。雨打礁石般的,老人岿然不动,这些他经历过无数次,心无惶恐。直到男子说:有心了,接着男子一笑,春风化雨,先前气态从未存在一般,使人如沐春风。
郑州,才俊之地。老人着实废了心思,给林家再起之机。正如林枫以奇谋助谢维脱罪,也要顾及身后事,给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老人做的更隐晦、也更渺茫。
老人知晓男子看透他十余年前所作所为,却还是忍不住道:“林正一世忠臣,替天家蒙受大难,还断其后辈前路!人在做,天在看,陛下贵为天子,看不明微末道理?”
自诩天子,天的儿子,不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讽刺!
老人嘲讽男子。
敢如此者,一人尔!旁人必血溅五步!
并不答话,男子沉吟,喜笑颜开。秦苍然还是秦苍然,看不过眼,敢当殿指责,当众痛斥!是他,没因秦庆安生变!
不过,他不变,朝堂上他楚平婴如何自处!
心烦!还是杀了省事儿!
男子眉宇阴翳,片刻后又舒展开来,挑起一个舒适的弧度。有些人,生来注定给人添麻烦,还好,男子对老人的忧愁,并非全是杀心。
“你赢了,摆了朕一道。姓林的不该绝,出了个混小子!次子林枫,送走那会,才这么丁点大吧?”
男子记不得了,比划一下,大约新生婴儿大小。无人戳破,那年林枫两岁。
还以为是长子林贤,老人不胜唏嘘。不过无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样的。
“陛下欲如何对待?”老人问。
“如何对待,要看小子如何?聂荣祥言其少年英才,太守苏侗言之奇绝无两,沉甸甸的分量,朕御宇几十年,未见苏老头这般夸人。”
平静得出奇。
老人暗叹,陛下还是陛下,为绝后患,杀心不减。林小子是死是活,看老天给他多少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