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佛间,自诩心如止水了无波澜的妇人,乍听这话也僵直怔住,难掩吃惊之色。
似梦呓般的喃喃:“不该,不该呀....都过去了。”
不忍直视,云邯别过身去,才能狠下心说一番重话,“为你夫妇贴上整个云家,才落得这步田地,父亲郁郁而终,门楣一蹶不振,烟消云散。逝者已矣,难能责备,你活在当下,要承担请应有的后果。”
眼眶微润,厉色却半分不减,“这一回,不论如何,你要出了这佛堂,为云家挣一个前途似锦。这些年你心安理得,埋首蜗居,为亡夫夭子诵往生经文,盼他们投个好人家。你可知为了你,云家破败成什么样?”
“仁德堂与宗祠一道相连,六年前雨夜给断枝压漏,偌大家门,连修葺银资也出不起。想我云家亦曾煊赫彪炳,打我记事起,没窝囊成这样过。倒是你这佛间,遮风挡雨,好得很呐!”
妇人哀叹。
为难兄长了,说出伤人刺骨之言,真实目的安能瞒得过打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子。
那年跪地哀求,血流满地,没有兄长嫡长子性命胁迫,父亲又岂会束手就擒,放下高官显位纵身泥沼?
这是天大的恩情。
父亲兄长,乃至于这个云家,都是妇人还不完的恩情。比起对亡夫夭子的愧疚,更令其心痛。
久久无言,妇人恍惚道:“我去!”
柔声细语亦铿锵有力,如钢似铁地决断。云邯脑际冲出一抹衣裙嫩绿、言笑晏晏的女子风情。柔弱无骨下,是比须眉男儿更昂藏的铮铮铁骨。
鬓角微微鼓动,是笑。
没变,这么些日头,云娘还是云娘。
“行头都在,在你屋里放着,日日扫的干净。可以取来,动身去换也行。”
走到门前,弯腰拾起倒在地上的油纸伞,青石板被浸湿漉漉的。云邯提醒一句“莫误了时辰”,头也不回走了。出来屋檐,哗哗水滴打在脸上,瘙痒刺痛。
男人浑不在意,理了理狼狈半白的发髻,泪流满面。
淋雨而行,只为一场不被人瞧见的恸哭。
他是顶梁柱,不能哭,他哭整个家就哭了。是雨,对,是雨打进眼珠子了。
这样一想,他又开怀大笑起来。畅快声没飘出多远,湮没风声雨声闷雷声中,无人可闻。
***********
暴雨初歇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林枫蹑手掩门,从陈老房中退出来,走道吹进一阵寒风。透过走到尽头的窗户瞧见雨歇了,像极了青年的心绪,暂缓片刻,不知何时滂沱再来。
打从骊山诗会后,对游园文会这些,青年基本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雷打不动。偶尔剽窃两首诗也都假借他人之手,从不说是自己的。
即便这样,也不敢去文会舞文弄墨。正了八经的文会,远不止吟诗作对那么无趣,花哨多得是。青年处境敏感,差不多是众矢之的了,要被砸场子的。
只是那些比眼前,又要好无数倍。
林枫敢断定,庙堂硝烟的明争暗斗里存活的老东西,一个个早过了浮华其表的年岁。与他们游园,绝不谈诗词,上不得台面。一言一行,要的是暗藏祸心,伏线千里。
试想这帮人里,半路冲出个愣头青,还是帝王亲诏,傻子也能想到是怎样的四面楚歌。
该死的楚平婴,把人逼到悬崖边上,想干啥?
更可气的是,这一下成出头鸟了。请柬越过陈老飞到自己手里,姓楚的用另一种方法昭告天下,把挂在崖边的青年又推了一把,险些跌入谷底。
纳了闷了,又没刨你家祖坟,这么大心思干啥?
“哎呦,客官您这是?”恍惚着,被上楼来的小儿撞了一个踞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