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切记李掌司贪功冒进,自作主张!”少女又厉色起来,“小一辈的口角龃龉,唇齿拳脚而已,老家伙们拉不下脸皮责问。要以势欺人,少不得捅了篓子,那帮老谋深算的狐狸精,谁敌得过!”
姜丫鬟战战兢兢,“是!”
“还有,唐怡杜振之流,一旦遇见,能免则免。掌司到底只是掌司,本宫的人并非本宫本人,瞧清身份,与豪门世家嫡长子差之几千几万里,碰一碰也是罪过。”少女头大如斗。
各方族中,宗祠牌匾香火鼎盛不觉,祖坟青蒿八丈,才期盼一位有德有能的子嗣。要还是嫡子或嫡长子,就显得尤为珍贵了,和东宫太子楚承一个道理。这些人磕着碰着,族中内外少说也掉下一大块心头肉,不拼了老命讨公道才怪。
尤其是杜振,杜宋两家视若珍宝,两位个老东西恨不得破口大骂,谁抢到算谁的。以至不约而同忽视杜岕,这个不成器的腌臜玩意。有人不长眼拿捏杜振,就是拿刀子割两位老人家的肉,他们岂能忍气吞声。
雷海山岳般的重压,小小掌司除以死谢罪,似乎并无良策了。
姜丫鬟又说了一声是,确认主子无话再说,立刻匆匆而去。少女倚靠台下,恢复了惫懒,一双柔夷素手撵着佛珠上下打量。不知过了多久,沁入地火光蓦然一闪,暗淡些许,佛珠折射出的光泽一瞬幻灭,少女才转头打量,面有薄怒。
窗纱外有四十九盏长明灯,盏盏锦列,昼夜不熄。传闻诸葛向天借命,意图延续命岁,成蜀国大业。奈何天道昭昭早有大衍,功败垂成不得善终。
如今这一手,正被佛珠前主人元玄尊为老友的张天师,假借父皇之手施于己身,少女不免有些悲从中来。为遮人耳目,父皇倒也狠心,张老神棍也请动了。不知老东西用了几分力,是否院落中一盏盏催命符,真能延阳续命,亦或是超度亡魂。
话说回来,其实真实与否,反正少女是不信。
因为通身圣眷,陛下钟爱的皇女,并不是光鲜亮丽、活在梦中。有些时刻,周身环绕地莺莺燕燕,笑语盈盈,背后藏着锋锐尖刀。惟其如此,男人才放纵女儿胡闹而清闲不顾。
“熄了!”清冷的声音透过窗纱。
窗外之人没有立即接话,沉默片刻才道:“陛下有命,殿下.....”
少女狭长眉目皱成一团,薄怒氤氲,却没有出声。片刻后说道一句:“父皇为大!”便再无响动。
房中一暗,烛台熄灭了。少女将佛珠塞到枕下,褪去绯红衣衫,缓缓降下床头帷幕,不知为何,樱唇勾勒出苦涩又温暖的弧度。
那年大理寺大狱,手持折扇的青年一脸愁苦,把欲将己身抹杀的阴毒少女抱在怀中,辘辘远行。青年说了很多,又南辕北辙毫不相干。譬如哪本书上写了赶考穷书生遇到披着人皮的狐媚子,为她温柔画眉、春风一顾,梦醒离去已是两鬓斑白、耄耋老矣,却仰天大哭心无悔意。
又有哪方光景,老者领着一群蒙学稚童,颤巍巍指着身着大红披挂、策马游行的亲儿子一刀捅出,血光四溅,老泪纵横。只因他乃前朝古人,恪尽职守,自戕前他仰天大笑,历数一座座城池山峦,本唤哪个姓名,有何动人事迹。
有一方太守的中年人,洪灾倾塌哀鸿遍野,他跳入洪水殉葬百姓,怒吼阵阵响彻天际。只为让那并不存在的老天爷睁眼瞧瞧,这大地生灵涂炭,血流漂杵,究竟谁人之过。
又有多少年前,纷乱天子脚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狗贼,一肩挑起天朝声誉,甘入地狱眼角带笑...........
一桩桩一件件,少女知道青年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能让人心软入水,又坚如磐石。自己永远也胜不过。假以时日,活成父皇那般年岁,没人比得过他。
只在几天前,另一个青年有意无意撼动了这个山一般的念头,她的思绪就再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