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车马是窄门小轿,两旁门框狭小古旧,木皮剥落,裸露出大片干枯后的柴木棒子,根根笔挺竖直。不知是多少年头的老物件,许是安放不当而饱受凄风苦雨,顶上横陈方木断了两根,随车马律动前仰后合,顶棚帷布隐隐透光。
而看其内装饰,多半文书信封,又有陈立而起的巴掌宽厚的书柜,不过五尺高低,错落摆放着四书五经与诸多未明典籍,诸如《鬻子》《申鉴》《鹖冠子》。
林枫上下打量,在书柜立足处的抽屉中,抽出一支小巧精致地冰裂纹瓷杯,一握大小,纤尘不染,隐约存有长久茶水浸透的,如雨后花草一般的清新茶香。这是时常被人啜饮清茶的证明,约莫昨日晚间,还盛放了一杯浓茶,在抽屉底部倒扣时流落几滴,干涸水渍尚还茶香浓郁,伏身可闻。
林枫不得不肯定心中所想,这辆车马是云邯云大人的出行车碾。
青年如坐针毡。
与糊涂兄乘驾马车相比,云家确然寒酸,称为不体面亦不为过。可云邯抛出殊荣,委实是云家所能达到的极致,比方家高出凡几。再往上便是大开中门,出门远迎了。他身居尚书左丞,正四品大员,迎接天家贵胄方才须行此礼,除此之外,便是秦苍然亦不过坐上这辆马车,从正门步入,家主站于匾额之下恭迎,让身领路。
寒衣仕子无心仕途,科举与他毫不相关,何德何能与当朝宰辅一类的人物归为列?
云邯是有意为之,还是穷困见底买不起车马?总感觉老东西故意的,有心捧杀!不然咋对得起这个官位呢!每年各地暗中流往京中的供养钱、熟门钱、赋税克扣、名义上皇榜押送经过地方的损耗,以及诸多来历不明却数目巨大的款项,纷至沓来。尚书左丞算不得紧俏要职,缺之不可,却也并非尔尔,分一杯羹应当不难。
还是老小子刚正不阿,奉行‘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偏激观念?
“落车!”驾车汉子猛地吆喝,车马一顿。
林枫回过神,钻出车厢,脚踩矮凳落到石板地面上。眼前是一扇朱漆大门,延展出个个金漆包裹的凸起,两边端坐两座石狮子,尺寸不大,三尺见方,一方张口一方闭口,颇有神韵。
红漆朱门上方,工整规矩的黑底金字,云府!
比不得公卿贵胄府邸,倒也气派非常。
“那小子,你叫林枫?”他刚要起步,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
林枫转身,声音主人原是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正举止夸张,一脚蹲在一座石凳子上扎马步。少年倒不是身形魁梧,扎起马步来得天独厚,自在随意。而是一个病秧子模样,脸上晕着不健康的惨白,眉宇开朗而天庭不满,好似要命中夭折。
少年冲转身的青年笑笑,突然解开腰带,扒开衣物坦胸露乳,哈哈大笑。
“钻过去!”少年陡然沉下脸来,阴云密布,岔下双腿用力分开。
驾车汉子与林枫都是一愣。
青年冷笑道:“凭什么?”
青年胸膛一挺,用力拍打,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脸面,自豪道:“凭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入场摆山头,跟进庙先拜佛一个理儿,叫规矩!那下个人别藏着,都出来!”
后一句显然不是对林枫说的。
两旁弄巷窜出十余手拿棍棒的下人,清一色灰布麻衣,凶神恶煞。